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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五年,十二月初一,青州天都。
由法鞅親自監督,耗時半年建成的虎牢營內,如今空空蕩蕩,只有幾個年邁的獄卒,守在營房入口,圍在碳盆前取暖。
這座在日后史書中臭名昭著的冤獄內,昔日的拷打聲和叫屈聲已不復存在,整個牢營只關押著一個人。
便是偽楚丞相,法鞅!
自從法鞅被劉锜捕獲,便直接被送到了此地關押。
期間,漢軍也沒有怎么苛待他,每日按時提供衣食,除了人身自由被限制,其余與常人無異。
而法鞅也每日將自己打理的干干凈凈,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梳理自己的發絲,換上新的衣裝,接著站到只有半張臉大小的窗口向外眺望。
這一站就是半個時辰。
今日,他與往常一樣,整理好自己的衣裝,收拾好被褥,繼續站在窗前閉目發呆。
良久,他緩緩睜開雙眼,因為身后的牢門被人打開了。
一名獄卒端著火盆將其放在牢房中,另一名獄卒則取出今日朝食,呈放在牢房矮桌上。
法鞅回頭一看,兩張油餅,一碗米粥,再是一碟咸菜外加一壺茶。
放下早飯和火盆后,獄卒嘆息一聲重新帶上了牢門。
法鞅徑直坐到桌前,看著這頓朝食久久沒有動筷。
非是覺得這飯菜不合胃口,而是感慨自己居然有一天也會淪落到階下囚的地步。
就在他抓起筷子端起碗時,緊閉的牢房大門再次打開了。
抬眼望去,卻是法紀身披絨袍,提著一壺酒來到了牢中。
但法鞅絲毫不覺得意外,見到法紀出現只是淡淡說了句:“你來了,這些日子我就盼著能見你最后一面。”
隨著身后牢門再次合上,法紀嘆了口氣,坐到法鞅對面,然后將酒放在桌上,苦笑道:“師兄平日最好杯中之物,這是我大漢新釀的純酒,陛下賜名為杜康,師弟我特意帶來請師兄品嘗。”
法鞅看著桌上的杜康酒,微微笑道:“這么多年來,虧你還記得我喜歡飲酒,只是這酒,自我到楚地后便早已戒了。”
法紀又拿出兩個碗,然后將酒斟滿,一碗遞到法鞅面前,又道:“你我師兄弟差不多十年未見了,這次就好好陪我喝一碗,這戒酒的事,便不要再提了。”
法鞅端起酒湊到鼻子邊聞了聞,旋即放回桌案:“說吧,你來找我,是不是打算送我上路了?”
法紀聞言一顫,也放下酒碗,嘆口氣道:“師兄,當年我誠心邀你為陛下效力,以你之才必受重用,何苦要助紂為虐吶?”
法鞅:“事已至此,又何必提及這些?我若留在陛下身邊,即便得到重用,平身所學又豈能如在楚地這般施展?”
法紀:“師兄,都到了這種地步,你還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么?你看看外面,整個楚地的百姓是恨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啊!”
法鞅:“我都知道,楚地百姓恨我恨的入骨,但我不會后悔自己所作所為,我幼年學法至今,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造福蒼生,
然在此之前,必須用嚴刑酷法讓萬民畏懼,近而將所有權力集中到皇權手中,如此國力必然強橫,近而掃平天下,
到時天下承平,再施仁政,必會國泰民安……只是沒想到,我一生所學法術治國,終究敵不過劉策的法制天下,
呵……”
法紀搖搖頭:“詭道治國終究不是正途,你此行徑與玩弄權術又有何異?唯有法以制衡,方才能民富國強啊!”
法鞅:“看來這些年,你跟在劉策身邊,對法的理解又精進了不少,很好,很好啊!”
說完,法鞅端起酒水一飲而盡。
“好酒,上一回品嘗到這么好的酒,我還記得應該是在遠東吧,沒想到能再次嘗到,這輩子也值了。”
看著法鞅一臉灑脫地模樣,法紀心中是百感交集。
他是在不明白,為何兩人的命運,會產生如此大的變化!
論對法學的領悟,法鞅遠勝自己,就連老師都說法鞅未來無限可期。
那時的法鞅對法紀來說,是需要仰望的存在,即便他當時已被劉策重用,對依然在野的這位師兄還是十分推崇,認為真正能幫劉策完善今后國朝律法的也只有法鞅。
可現在呢?自己這個不被恩師看好的弟子成了官居一品的尚書,而才華橫溢的法鞅卻成為人人喊打的階下囚。
想想也是造化弄人啊。
法鞅連干三碗酒后,長吁一口氣道:“說吧師弟,我什么時候上路?”
法紀道:“陛下命我親自前來審理你,經刑部審核,師兄的罪幾無可恕,師弟我翻遍漢律也沒找到能為師兄開脫的條例,
所以師兄,我真的無能為力,明日你便要被帶往慎刑司公審,你……”
法紀不再說下去,神色逐漸黯淡下去。
法鞅卻仿佛早已覺察一般,用力點頭:“好,我只希望明日公堂之上,你能做到公正、公平,好讓我安心上路,由你送我最后一程,我很欣慰,
恩師地下有知,看到你能有今日成就,一定會后悔當初自己看走了眼,師弟,希望日后你能堅守初心,以法治國,造福蒼生!”
法紀拱手回道:“師兄之言,紀銘記于心。”
隨后,法紀取出一顆藥丸,放在法鞅面前。
“師兄,此毒無色無味,入喉即化,無甚痛苦,你……”
法鞅眉頭一皺:“師弟,只差一日,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希望我去死么?”
法紀:“師兄,明日公審萬民圍觀,師弟知道你是一個喜歡體面的人,如何能受這等折辱?
服下此藥便能解脫,也好過被萬民唾棄啊!”
法鞅聞言笑道:“師弟,方才說當以法治國,你就直接違反初心?哈哈哈,莫要讓師兄嘲笑你!”
隨后他正色回道:“既然我法鞅有罪,就該承受任何后果,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法律制裁之中,而不是連死都不敢面對自己的過錯!”
話畢,將桌上的藥丸遞回法紀手里。
“師弟,回去吧,我會在這里等著接受一切審判,我犯的罪就該我自己去面對承擔!”
法紀嘆息一聲,也不再多勸,起身說道:“師兄,還有什么遺言要交代么?”
法鞅笑著問道:“其實我一直想知道,劉策對我在楚地的作為是如何看待的,一定會罵我毫無人性吧?”
法紀搖搖頭:“陛下看過你制定的楚國律法,知道對你的評價有多高么?”
法鞅眼前一亮:“何意?”
法紀:“陛下說,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他劉策,師兄的楚法一旦落實實施,不出十年內必將帶楚國一統中原,南北兩地無人可敵!”
法鞅眼中閃爍一絲激動地光芒:“陛下他真的這么說?”
法紀點點頭。
“哈哈哈,有他這句話,我死而無憾了!”
法鞅聽到劉策對自己的評價后,發出來自肺腑的笑聲。
法紀無聲地嘆息一聲,隨后步出牢房。
等牢門緊閉后,又喃喃道:“師兄,陛下還有下半句話,我實在不忍心告知你,奈何生不逢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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