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相州怪談 > 第41章 番外-暴雨

墢嶺南人愛吃蛇,早在《嶺外代答》中就給出了評價,嶺南人【不問鳥獸蟲蛇,無不食之】,且【遇蛇必捕,不問長短】。這話實在不假,自打百花公主到了鄴城,流水一樣的蛇源源不斷地往宮城中送去,變著花兒地置辦“全蛇宴”,紅燒,紅燜,煲湯,一應俱全。蛇味兒蓋住了鄴城的整個春天。中元宮宴上,廉政為解百花公主的思鄉之情,千里迢迢從嶺南接回當地的最會做蛇師傅,當著滿朝文武,將一條三米有余的青花蛇剝皮取膽,做成一份地地道道的蛇羹。一刀落下,蛇頭落地,刀從頸皮開始一路劃向尾部,開水一燙,整塊蛇皮就在綰綰的注視中完整地剝落下來,接下來是將蛇肉擰成數段兒——這一步,不能用刀切,防止切斷的骨頭揉進肉里,為剔骨帶來麻煩。在師傅的手里,雙手兜一個圈兒,蛇肉便斷開一截兒,粘連著血絲,躺在擺的刺眼的盤子里——另一邊,是攤開展示的,完整的蛇皮——綰綰雙手哆嗦著,莫名就想到了“碎尸萬段”這個詞。食材備好,架鍋生火,加入精鹽,豬油,白糖調味兒,一道蛇羹將成,廉政笑著與百官分食,到了綰綰這兒,他低聲說,【懂事一些,別叫人瞧出了端倪。】綰綰看著乳白色湯水中晃晃悠悠的蛇肉,皺著眉毛“哇”地吐了出來。宮宴結束時,廉政發了好大的脾氣,追著綰綰到院中,厲聲質問她為什么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自己。綰綰看著月光下,廉政瞪著眼睛,眼神偏執兇狠,流露出對自己赤裸裸的厭惡來,仿佛自己方才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綰綰不知道怎么解釋,她無助地看著廉政,緘口不言——難道要她說,【陛下你忘了我也是蛇么?】廉政看著綰綰絕望而又沉默的樣子徹底發了狂,他伸手掐住了綰綰的脖子,在他耳邊惡狠狠地說,【你背后沒有穆家撐腰,別學她那副讓人惡心的樣子!】說罷,嫌惡地轉身離去,撂下一句,【想不明白就跪在這里想明白,搞清楚什么是順從,什么是君臣!】夜很深了,初春的深夜依舊很冷,綰綰哆嗦著,抱緊了雙臂,露水打濕了衣裙,有風吹過,更冷了。晚上本來就沒吃什么東西,還吐了不少出來,綰綰跪到后半夜,就漸漸支撐不住了,很餓,她想吃雞肉,和熱騰騰,油膩膩的燒雞。不知怎么的,眼前模模糊糊地就看見一個人影兒,她扶著門框,遲疑地問自己,【你吃飽了嗎?】綰綰伸手向前夠了夠,那人影兒就變成了泡沫,她眼前一黑,緊接著就昏了過去。*嶺南的十車糧草隨著百花公主,在中元節前就先一批到達了鄴城,后續的軍糧也在斷斷續續地向鄴城進發,廉政得了嶺南軍糧的助益,底氣足了不少,諫官的話,也漸漸聽不進去了。春分一過,廉政趁著夜色,直接舉兵侵襲了大楚的邊城。大楚將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幾乎沒怎么抵抗就讓了半座城池出去,被俘的軍將還帶回來一個無比滑稽的消息——之所以這城池不攻自破,是緣由這守城的軍將一半兒都提著槍去山上獵鹿去了。那半條命換來的軍功,如今在大楚,可抵不過一頭烏金麂。此戰告捷,廉政眼角的細紋都平滑了不少,在臣子與百姓的一聲聲萬歲中,他意氣風發,勢不可擋,緊接著下了一道軍令,舉全國之兵力,發往大楚,一統中原。戰報頻傳,大楚的城池接連告破,鄴城百姓日益高漲的士氣隨著夏天,悄然來臨了。今年的盛夏,雨水異常的多,廉政汲取教訓,日日派重兵把守洹水堤口,開閘放水,嚴格控制水位線。只是洹水的平安,卻保不住嶺南。運送軍糧的官道遭遇了山洪,巨石成百上千地砸下來,這條山路,徹底堵死了。【修復官道最快要多久?】廉政坐在正殿之中,陰沉著臉。【最快也要三五個月,官道通了,軍糧在路上也要時間,到達鄴城,估計得半年有余了。】【廢物!】廉政將手中的折子摔在信使臉上,【這條路堵了,就走另一條!嶺南王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信使蜷縮在殿下,瑟瑟發抖,【其余的道都是小路,泥濘不堪且——且有多有匪徒——】廉政緩緩呼出一口氣,身子陷進龍椅之中,他閉著眼,捏了捏眉頭,看起來疲憊非常,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提筆傳令下去——【竭國庫全部之余糧,支援戰區,務必保前線糧草充盈。】*暴雨傾盆而下,打在窗柩上,浸透出絲絲寒意,忽地,一道驚雷落下,宛娘猛地睜開眼睛。自打洹水決堤之后,每逢暴雨天氣,宛娘都睡不踏實。她起身關緊門窗——可并沒有什么用,雨下的太大,窗臺已經被潲進來的雨打得全濕了。身邊的婢子端著燭臺進來了,【姑娘,又被驚醒了嗎?】宛娘笑著點了點頭,【試了試,還是睡不著。】婢子緩緩點起一爐安神香,坐在床頭,一邊打著扇子,一邊陪宛娘說話。【這接連的雨天,去嶺南的路可不好走,那邊雨水更多一些。】宛娘伸手拍死一直落在她臂上的蚊子,【是啊,一眨眼,柳叔都快六十了,我剛嫁進柳家那一年,他頭上連一絲白發都沒有呢,這次等他從嶺南回來,就讓他安心養老,不要再東奔西顧的了。】那婢子笑了,【哪能呢!他一聽是要他去劫廉家的糧草,恨不得八十歲了也要扛槍上陣,你看這活兒干得利索,他們砸的那條官道,沒有半年,修不下來的,國庫的糧馬上就要見底了。】宛娘也笑了,【那頭兒山匪多,讓柳叔仔細著點,如志在的時候,就常常跟我說,他這個三叔是個火爆脾氣,有什么仇啊怨啊當場就得報了,我原以為,他等不了這么久的,這都過去多少年了——】【如志是什么樣子,我在夢里都快記不起來了。】婢子看見,宛娘的眼眶子漸漸紅了,眼角不知什么時候,爬上了幾道細紋,鬢角上也稀疏有了幾根白頭發。她在廉政身邊時,日日擔驚受怕,離了廉政,又日復一日地殫精竭慮,籌劃著所有,哪能不老呢。雨漸漸小了,婢子一下一下緩緩地打著扇子,宛娘靠在床頭,慢慢閉上了眼睛。婢子原以為她睡著了,正想要出去,宛娘卻又猛地驚醒了,她迷蒙著雙眼,對婢子說。【對了,明兒記得跟我去一趟糧倉,日子到了,這糧該漲價了。】說完這句話,她靠著床頭,又緩緩睡得沉了。婢子心疼地看著宛娘,沒有再出聲兒攪擾她,緩緩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