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皇城。
羅漢殿。
大理是個舉國信奉佛教的王國。
大理皇城中佛寺林立，即便是皇宮之中，也多有佛堂，而羅漢殿則是歷代大理段氏皇帝所建。
大理皇帝一般會在暮年時讓位，然后削發為僧。
羅漢殿中木魚聲響，段正嚴虔誠禮佛畢，才緩緩回頭來望著風塵仆仆的女兒段婉清。
段婉清已經將大燕皇帝王霖的意圖詳細說清。
段正嚴似乎早有所料，他低頌佛號，輕道：“婉清，朕早知就是這般局面，不過正如燕皇陛下所言，我大理段氏就是高家的傀儡，要這國祚和虛名毫無意義，遲早還是要被高家奪去，既然如此，還不如歸于大燕。”
“父皇，這……”
段正嚴嘆息道：“朕這一生，殫精竭慮，想要擺脫高家的操控，但一直無果。如今倒也罷了。
婉清，你可知，高量成將要離開皇城逃至威楚，這擺明了是要棄我大理段氏于不顧啊。”
段正嚴話音剛落，就聽殿外傳來高量成澹漠的聲音：“臣高量成，請見陛下。”
雖說是請見，但高量成話剛說完，不待段正嚴反應，就率百余軍卒明火執仗進入了羅漢殿。
人群中，高太后、皇后高氏、段正興等皇子皆被裹夾。
段正嚴目光坦然道：“高量成，你意欲何為？”
高量成拱手一禮道：“陛下，臣要率軍退守威楚，與燕軍決一死戰。臣給陛下留五千軍，協助陛下鎮守皇城，不知可好？”
這就要跑了？
段正嚴心中憤怒，面上卻極澹漠：“高相但去無妨，但我段氏一族，身為大理皇族，絕不會背棄祖宗基業和祖廟社稷。
段氏在，大理在！”
高量成呵呵一笑：“那是極好了，陛下。不過，為防萬一，臣還是想帶太子正興殿下東進威楚，至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也一并隨我歸威楚吧。”
段正嚴面色驟變。
這擺明了是要等段正嚴死在燕軍手上，高家再扶植一個傀儡段氏政權起來，裹夾大理全境各部與燕人死戰。
高太后突然暴怒道：“高量成，汝欺人太甚！高家既然要退出皇城，那便自去。本宮為大理國皇太后，豈能棄皇兒、棄國祚皇城于不顧，本宮不走！
高量成，你若不肯，便殺了本宮吧！”
皇后高氏也分開人群走到了段正嚴身側道：“本宮為陛下皇后，豈能離開陛下！高量成，你要殺，便連我一并殺了吧！”
高量成面色冷漠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你們是高家女，既然你們愿意留在陛下身邊，我也無話可說。就此告辭！”
說罷，高量成便帶人果決離去。
他給段正嚴留下的那五千人，其實是段氏的嫡系兵馬，他想帶也帶不走。
高量成在得知吐蕃與西夏數萬大軍也跨境來了大理，就知道龍首關守不住了。
而龍首關一丟，大理皇城就是不設防的一座空城。
燕軍必定長驅直入，占據大理半壁江山。
他高家兵馬近十萬人都聚集在威楚，他要率軍在威楚構筑防線與燕軍死戰，放棄段正嚴和皇城，在威楚再立段氏傀儡政權予以操控，便是他的當機立斷。
當然，他也為高家留好了退路。
若最終戰敗，他將率軍和高家退往陸真臘。
現在的陸真臘雖然號稱一國，其實內亂不斷，各城自行其是。
高家野心勃勃，早在數十年前就起了滅陸真臘建國的念頭，高家勢力在陸真臘的謀劃經營也多時了。
陸真臘又叫昆侖國。
但大理人一向稱陸真臘。
占據陸真臘高家很快就能東山再起，然后卷土重來再攻取大理。
這是高量成的長遠打算。
不能不說，高家這一代出了一個高量成，的確深謀遠慮，為一代人杰。
若非其胞弟高量明惹下這般禍端，惹來了大燕軍馬攻伐大理，而再給高量成十年時間，高量成一定能夠一統大理、再取蒲甘、陸真臘乃至交趾全境，自成一個疆域遼闊的大帝國。
所以，再英明神武的人杰，也難免會被豬隊友拖累。
高量成率軍逃離大理皇城的當日，龍首關的高建昌率軍開關投降，迎接大燕皇帝大軍過關。
王霖冊封高建昌為大燕歸寧伯，云麾將軍。
高建昌暫時率軍在皇帝帳下聽命，日后可舉家隨皇帝班師回朝，定居燕京，永為大燕勛貴，世襲罔替。
而在此時，王霖得到了錦衣衛的通報，劉光世、張俊率軍兩萬，楊沂中率御林軍一萬，已經南下進入大理國境，抵達滇北麗江。
這是李綱、宗澤、郭志舜和黃岐善四位內閣大臣連同軍機處諸軍機大臣一起擅自作出的決定。
考慮到皇帝只率一萬錦衣鐵騎討伐大理，朝廷高層越想越睡不安枕。
終于在皇帝離開的第三日，集體形成決定，秘密派遣劉光世張俊從雁北抽調兩萬、再加上楊沂中的御林軍一萬人，星夜兼程南下，追趕皇帝的錦衣鐵騎。
李綱四人同時向皇帝上了請罪表章。
王霖接到奏報怒不可遏。
他來南征大理，不想占用大燕過多兵力，所以才調動了吐蕃西夏和大燕的地方廂軍，因為對抗金國和蒙古才是事關大燕根本大局和國運的大計。
但他發了半天的火，也知道李綱等人是擔心他的安危，而且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大理的國力似乎也比他預計中的要強上一些，再有三萬大燕主力來助戰，也正當其時。
十三萬大軍在大理國內，吐蕃兩萬人，西夏三萬人，地方廂軍四萬。
而大燕官軍主力四萬。
有此雄兵在，大理高家基本上再無翻盤之可能了。
王霖率軍在龍首關修整兩日，第三日與劉光世、張俊和楊沂中的軍馬匯合。
十萬大軍呼嘯而下，這可是大理國建國以來從未出現過的壯觀景象。
從龍首關到大理皇城，沿路各蠻部聞風喪膽紛紛歸順，不及一日，大軍便兵臨大理皇城城下。
高建昌和段其昌暗道一聲僥幸。
十幾萬燕軍伐入大理，兵鋒所指，大理根本無力抗衡。
憑高家那號稱十萬、其實多半為烏合之眾的軍馬，縱然仰仗地理優勢，也難以抵御太久。
大理已經亡國了。
……
大理皇城。
大燕復興二年，十二月三日。
大理皇城之外。
大理皇帝段正嚴率大理段氏皇族、文武權貴、城中百姓和僧人數千人出城朝拜大燕皇帝，而同時朝拜皇帝的還有大理數十蠻部的頭領，段正嚴自稱“小王”。
大理國遂滅。
“燕皇萬歲”的拜謁聲浪沸騰在光線明媚的野外。
王霖清澈的目光投射在段正嚴身上，又落在站在他身邊的大理公主段婉清身上。
段正嚴已經去了龍袍和冠冕，著常服。
十萬大軍軍旗獵獵，幾乎將大理皇城團團包圍，大理子民和滿朝文武權貴跪伏在皇城之野，誠惶誠恐。
引人矚目的還有一個非常龐大的僧人方陣。
這群身穿與中原僧人迥異僧袍的僧人，面色各異。
王霖嘴角一抽，心道：供養這么多的僧眾，建立數以千計的大小寺廟，這大理國若非如此，將國力和財力用于強兵，怕就不是今日這般局面了。
王霖緩緩道：“朕罰罪大理，親征至此。段正嚴，汝能順應天時大勢，主動去皇帝位歸順我大燕，朕心甚慰。
傳詔：冊封段正嚴為大理郡王，云南節度使，上柱國，紫金光祿大夫，自領大理一城及周遭百里各部，世襲罔替。”
段正嚴深吸口氣，率大理段氏皇族拜伏在地：“臣拜謝陛下隆恩！”
“平身吧。”王霖深邃的目光最后在段婉清的身上略一停留，便在錦衣衛和段正嚴等大理段氏皇族的簇擁下，縱馬馳進了大理皇城。
登上軟轎回城的高太后和皇后高氏望著皇帝進城的背影，又望望侍立在側的段婉清，悄然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
王霖自領錦衣鐵騎本部坐鎮大理皇城，堂而皇之住進了大理皇宮，而大理郡王段正嚴則率家卷歸于南城行宮。
其余大軍，以張浚為主將，翌日開拔，東進威楚，討伐高氏。
……
“葉榆（大理）三百六十寺，寺寺半夜皆鳴鐘”、“加藍殿閣三千堂，般若宮室八百處”。
大理崇佛之盛，遠非王霖想象。
這座古城中，大小寺廟居然超過了數十。
而有些大寺，如崇圣寺之金碧輝煌，遠甚于大理皇宮。
王霖在錦衣衛的護持下在城中游覽半日，嘆為觀止，難怪人稱大理為妙香佛國。
南城行宮。
高太后望著段正嚴和皇后高氏輕道：“我兒，你們可曾想過，我大理國祚已亡，你既已接受大燕冊封為大理郡王，可曾想過長遠之計？”
段正嚴默然片刻道：“母后，兒子聽聞這位燕皇為一代圣君，絕不會出爾反爾，他既已冊封兒子為大理郡王，自領大理各部，定不會違背承諾。”
高太后微微搖頭道：“為娘擔心的不是大燕皇帝，而是高家。高家數百年傳承，怕不是那么好滅的。而我兒怕是要承受日后無窮無盡的惡果……一旦燕軍退走，我兒又該如何？”
王后高氏也嘆息道：“高家肯定擋不住燕國大軍，毫無疑問。但高家不會坐以待斃，待高家退往蒲甘或陸真臘國，日后卷土重來，我大理郡國又將如何自處？”
段正嚴無語。
他娘和他老婆這是擔心燕軍退走后，高家的報復。
事實擺在桌面上。
高家根深蒂固，難以盡除。
而燕國大軍不可能長期駐守大理。
坐在一旁的段婉清突然插話道：“既然燕皇要將大理全境納入大燕版圖，定會派軍永駐且會派人治理各州縣。至于高家……”
段婉清沉吟一會道：“婉清覺得，我們能想到的燕皇一定能想到，我能聽得出來他對于高家的無窮恨意，此番若不將高家連根拔掉，大燕大軍定不會班師的。
且燕皇有意掠取蒲甘、陸真臘和交趾三國，為大燕羈縻之地。本來我還不怎么確定，如今見大燕又南征軍馬數萬，足以證明燕皇取這三國的決心之重。”
段正嚴、高太后和王后高氏陡然一震。
高太后大驚道：“婉清，你如何得知？”
段婉清默然道：“那夜，燕皇陛下親自對婉清說的。他既然來了，就不會輕退，干脆便為大燕西南邊陲徹底絕了后患，再辟新疆。”
段正嚴倒抽了一口冷氣。
好大的氣魄！
“所以，咱們也不必擔心。高家，應該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想起當夜自己親眼看見的王霖眸中的那無窮的恨意和溢于言表的殺機，段婉清此刻還有些不寒而栗。
高太后沉默著，突然緩緩起身道：“我大理段氏再無退路，只能依附于大燕而存在。既然如此，不如將婉清獻于大燕皇帝為妃，也能固我大理段氏之權威。”
段婉清愕然羞紅了臉：“……”
高氏也在旁笑道：“我看大燕皇帝對婉清頗為有意，若是婉清能嫁入燕國，我大理也算是有了倚靠。”
段正嚴呆了呆。
他轉頭望向面紅耳赤的女兒段婉清。
“婉清，你可愿嫁？”
段婉清：“……”
段正嚴苦笑一聲，他自了解段婉清的性格，她打小便很有主見，非普通女子可比。而且她的年紀已滿雙十，遲遲不愿嫁人，無非是身邊的大理國人沒有能入她的眼的。
而他提出此事，以段婉清的性子，居然沒有當場拒絕，這說明……在女兒心中，怕是對大燕皇帝懷有很強的好感。
實際本來段正嚴向將段婉清嫁給高量成的。
這樣，至少自己女兒能平安富貴一生。
高太后與高氏對視一眼，高氏輕道：“婉清，你給娘說實話，你可愿嫁？你若不愿，娘和你父王會從段氏另外尋個美貌女子，獻給燕皇以為聯姻。”
段婉清面前陡然浮起王霖那張讓她記憶深刻的英俊面孔。
他是大燕皇帝。
聽聞他對身邊的女卷寵溺非常，自己……他這樣的奇男子，算不算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在尋覓的歸宿呢？
段婉清一時心念百轉，便出了神。
段正嚴咳咳兩聲，再次重復道：“婉清，你若不愿，父王也不難為你。”
段婉清一時發急，便脫口而出：“女兒愿意的，但……這是不是太急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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