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藍。
聽到這熟悉的兩個字,沈寧的眼皮幾不可見的跳動了下,隨即循聲朝說話之人望了去。
百花深處,身穿大紅袍子的男子赤著雙足慢條斯理的走來。
他的皮膚很白,白到仿佛縈繞著一層晶瑩的清輝,隨性而懶倦的模樣,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邪氣。
男子有一雙極其好看的眼睛,冷如冬夜的雪,明明是薄涼荒蕪的,寒風刺骨,卻偏偏還有種隱約的妖氣。
特別是眉間的朱砂,在這姹紫嫣紅的百花叢中,宛如晚霞般的絢爛。
沈寧不動聲色的打量著眼前之人,下意識的抓著裙擺盡量去遮擋住被狗咬開的口子。
旋即淺淺的行了個禮,道:“沈家沈寧,見過北淵王。”
燕云澈說:“景藍怕生,因而驚擾了沈姑娘,沈姑娘莫要介懷。”
聲如昆侖山碎,芙蓉泣露般的好聽。
沈寧:“怪我無端闖入才對。”
燕云澈:“犬子景藍咬壞了姑娘的衣裳,本王應當賠上一件新的才對,沈姑娘身上背著子衿武堂的古石,看來正在參加武學考核,更不能耽誤了正事,本王的別院就在百花街后,沈姑娘不妨去換上一件新的再來?”
沈寧皺了皺眉,似乎在思考此舉的可行性。
若是平日倒也罷了。
武學考核,不能用差錯,衣裳上的口子確實不行。
她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一舉一動都意味著沈家的顏面。
只是一時半會兒,燕云澈的別院,哪會有適合她的衣裳?
燕云澈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漫不經心地道:
“別院內有許多的女式一樣,應當適合沈姑娘的大小。”
他淡淡的口吻,仿若有著與生俱來的矜貴雅氣,隨著說話而看向沈寧的目光,明明是淡漠的,卻讓沈寧有種剝了衣裳讓人摸索尺寸的感覺。
“那就勞煩王爺前面帶路了。”
沈寧錯開了燕云澈的目光。
燕云澈淺淺一笑,懶散不羈的帶著沈寧朝別院走去。
別院的匾額,用最純正的金色寫下狷狂的“富貴”二字。
沈寧盯著匾額看了好一會兒,有些許的出神。
“坊間都說本王很俗,本王的別院更俗,沈姑娘也這么覺得嗎?”
“雅俗看似敵對實則互通,大雅既大俗,大俗即大雅,與我而言,人間凡事都當雅俗共賞,才是最舒服的狀態和審美。”沈寧淺聲回。
燕云澈不再說話,望著她的眼神卻是深邃而幽暗了幾分,底下藏著最熾烈的太陽和最不為人知的秘密。
別院里頭,一花一木,一磚一瓦,乃至于屏風、山畫、案牘都是價值連城之物。
沈寧腦子里登時出現了一句話:這潑天的富貴啊……
東西的兩個方向,傳來了鶯鶯燕燕的聲音。
還有琵琶古琴之樂宛若從天上來。
長廊盡頭的晦暗處,還有身著霓裳的年輕女子,足部翩躚的跳曇花舞。
沈寧的嘴角猛地一抽。
傳聞,北淵王奢靡成性,聲色犬馬,在各地別院里養著鶯鶯燕燕的女人,所過之處那叫個夜夜笙歌。
而今想來,傳聞應當不假。
“你很討厭?”燕云澈問。
沈寧茫然的望著燕云澈。
燕云澈:“討厭本王這樣的人?”
沈寧淺笑:“王爺是性情中人,沈寧又怎么會討厭呢。”
“不討厭,是喜歡?”燕云澈又問。
沈寧又是一怔,比起先前的茫然,多了些警惕。
燕云澈卻是笑了,“不喜歡就好。”
沈寧:“……”傳聞北淵王陰晴不定,喜怒無常,還真是如此。
“前面那一間屋子都是女式衣裳,沈姑娘請便。”
沈寧聞言腳底抹油似得進了屋。
男人站在日頭下凝視著她倉皇的背影,妖孽的眉目浮現了淡淡的笑。
“汪!”
白毛大狗用腦袋蹭了蹭男人,急得又吐了兩下舌頭,像是做對了事情在討要獎賞般。
燕云澈蹲下身子伸出瘦長潔白的手揉了揉白毛大狗的頭部,并且吩咐手下給白毛大狗拿了個零嘴骨頭來給它啃著。
沈寧走進房間卻是傻眼了。
琳瑯滿目的衣裳,應有盡有,都是時下最新的樣式。
但讓沈寧疑惑的是這些衣裳都只有一個顏色,那就是鮮艷的紅。
想到燕云澈的紅袍,沈寧抬手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語說:“這北淵王是有多喜歡紅色……”
她從這群刺目的紅里挑了一件樣式最簡單的穿在身上,然后又重新穿戴好子衿武堂的鐵衣、古石才推開門走出去。
正在叼著骨頭開心到撒潑打滾的白毛大狗,看見沈寧立即把心心念念的骨頭丟了,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沖刺到了沈寧的面前,圍繞著沈寧搖尾巴轉圈圈。
沈寧眸光一閃,摸了摸白毛大狗。
白毛大狗更高興了,恨不得就糊在沈寧的身上。
沈寧對它倒也有眼緣,只不過心里有個疑惑。
這狗既然喜歡她,方才初見的時候,又為何要咬破她的衣裳?
許是想到了什么般沈寧心內深嘆了一口氣。
看來是有其主必有其狗。
主子陰晴不定。
狗兒也喜怒無常。
沈寧打算敬而遠之。
既然重歸沈家就不能和皇家人走得太近,哪怕是個看起來對皇權毫無威脅力的王爺。
“王,王,王爺!”
侍衛十七火急火燎的沖進富貴別院,人還沒到,那聲音就如雷霆炸開了,“皇上又又又又喊您下棋了,王爺你……”
在看見沈寧的那一剎,侍衛剎住了腳步陡然沉默下來,滾動著喉結吞咽了幾下口水。
富貴別院的女人都是北淵王救下來的苦厄之人,而且多半他都很熟,因是王爺睡大覺的時候,他得穿著王爺的袍子乘轎來富貴別院和這群女人們載歌載舞到黎明才能去休息。
起初有美人常伴他也開心。
后來發現比當王爺的貼身侍衛還累,他就覺得苦不堪言。
如今見有個陌生的女人,十七還以為又是來陪自己載歌載舞的,剛想輕浮的說什么,燕云澈一巴掌甩在他的后腦勺,冷淡地道:“備轎。”
“嗷。”十七雙手揉了揉后腦勺鼓起來的包,蔫了吧唧的吐了個音。
燕云澈:“沈姑娘,后會有期。”
沈寧:“后會有期。”
“……”
沈寧原路折回,卻是在快要出了富貴別院的拐角處,被一個穿著紅色霓裳濃妝艷抹的女子給攔住:
“你就是王爺新看上的女人?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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