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鳳儀一身的血煞之氣,是自小被元和皇帝養成的。
他從來沒把沈鳳儀當人。
羅剎之名,野心昭然若揭。
狠毒如蛇蝎。
因而,他要把羅剎培養成,另一條蛇蝎。
此刻,羅剎卻像是個驚慌失措的孩子,沉浸在失去小貓的那一年。
她也不是全然被牽著鼻子走的人,否則東境戰場就不會高高掛起,臨風飲酒,高頭大馬之上冷眼旁觀。
她總歸是不愿做那些殘忍的事。
正因如此,她的精神才會崩潰。
一個是自我救贖的掙扎。
一個是后天培養出來的無情殺手。
冷血好似野獸。
沈寧舒了口氣,斂去萬般情緒。
她回過身,想將阿姐的臉埋在自己的懷里,但甲胄太臟太臟血和傷口都太多了。
她便拿了一條毯子,將姐姐涌入懷中。
“阿姐,我養過一條狗。”
“胖乎乎的,很可愛。”
“會吐舌頭,也會搖尾巴。”
沈鳳儀抬起濕潤的睫翼,點漆般的瞳孔看向了沈寧。
沈寧紅了眼睛,笑著說:“后來,被人煮了,我至今聞到那香味,還會覺得惡心。阿姐,我們沒有小貓了,也沒有小狗了,但還有我們,對于我來說,有生之年還能再見阿姐,就算自身下了十八層地獄也無妨。阿姐,你是有家的人,日后,再也不會有人脅迫你,殘害你了。”
沈鳳儀望著彼此之間的絨毯。
絨毯后側的甲胄,有著濃濃的血腥味。
那幾刀,還是她斬出來的。
如若沈寧沒幾分真本事在身上,只怕要被她大卸八塊埋骨雪下由她踐踏,還不知是自己的血親妹妹,想至此,沈鳳儀便覺得一陣后怕。
這般場景,和多年前的小貓,有何區別?
只不過,不同的是,姐妹相逢不相認,須得沈寧亡故,她才知曉,這也是她的小貓咪。
沈鳳儀想至此,便死死地擁抱著沈寧,生怕沈寧如指間沙,過堂風,一不小心就溜走不復回了。
沈寧輕撫了撫阿姐墨黑的發,低聲說:“阿姐,我再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了。”
沈鳳儀看著她,神情恍惚。
這一張棱角鋒利生來就冷峻邪戾的臉和眉眼,竟有月光般的柔潤,溫和如春江山水。
“阿姐別怕,二哥沈鈺和三哥沈書白,還有小舅母,和表哥表姐都在。你愿意見他們嗎?”沈寧問得很小心。
她的阿姐不是羅剎。
只是迷了路在外找不到家的孩子。
沈鳳儀猶豫少頃,點頭。
“那好,我先讓二哥三哥過來,晚些時候再讓小舅母。阿姐,你別擔心,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小舅母,你我是一樣的。等東境之事解決,我就帶你回家,回京都,去見父母。阿爹和阿娘若知曉你還在,定會萬般高興。
家中還有大伯,人也穩妥,是行文之人。
還有個腦子不好,命也不好的三叔,喜歡燒香拜佛,別看他時常市井,也經常說些不好的話,做些不好的事,但我們阿爹,欠他的。
還有許多趣事兒,等到日后,我一一說與你聽。
好了,我這就去請二哥三哥過來。”
沈寧一一說罷,把絨毯蓋在了沈鳳儀的身上,見沈鳳儀情緒穩定,方才走了出去。
她即將推開門時,身后傳來了一道聲音:“阿……阿妹……”
沈寧瞳孔驟然收縮,渾身一顫,似有寒意竄過了四肢百骸,隨即滾滾而來的是熱浪,在這凜冬點燃了她滿腔血液,呼吸隨之也跟著急促,干涸裂血的嘴唇翕動了好幾下喉嚨里也發不出一道沙啞的聲,她扯了扯唇想要笑卻是滿目淚水,最終還是一寸寸地回頭看去,淚珠如斷線之玉往下掉,模糊如迷霧的視野終于清醒,是沈鳳儀棱角分明的臉龐,眼里寫著希冀和忐忑,面龐神色看似鎮定,雙手卻緊緊地攥著被褥一角,用力到渾身上下沒有一塊骨頭和肌肉不是緊繃著的。
誰能想到,這能執嗜血狂刀的女羅剎,連宗師段蕓蕓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而今會緊張如第一次吃到糖的稚童呢。
沈鳳儀接著說:“我,我也高興。”
磕磕絆絆如初次學會說人話。
沈寧咧著嘴角露出白牙粲然一笑,“阿姐,我也是呢。”
她推開門,長廊邊上,沈書白得知此事,驚得不行,連連問沈鈺。
“真的嗎?真的是小六嗎?”
“真的,千真萬確,不會有假。”
“太好了。”
沈書白踱步走來走去。
過了會兒。
又來抓著沈鈺問:“二哥,當真如此嗎?”
沈鈺點頭都點累了。
瞧見沈寧,余光一喜。
“小七,你來跟你三哥說,你三哥前前后后問了幾十遍。”
沈寧擦了擦淚痕,好笑地走來。
“哭了?”沈鈺一愣,問。
沈書白回過神來,心跟著一顫。
“阿兄阿姐死而復生,喜極而泣。”沈寧莞爾一笑。
沈書白卻看向沈鈺,雖說抿著唇一言不發,但那模樣仿佛在問沈鈺為何沒有“喜極而泣”。
沈鈺張了張嘴,不知從何說起,如鯁在喉好半晌,扯了扯唇終默然。
“二哥,三哥,阿姐好了許多,你們快去看看,切記不可過于魯莽,嚇到阿姐。”
“好。”
沈鳳儀看見兩位兄長時,下意識緊繃起身子,滿身凌厲嚴肅的殺氣,尤其是一雙眼睛,幽暗如古井無波,似有血霧悄然彌漫,像看冰冷的尸體般看過去。
這是她這么多年來養成的下意識。
只要看到沈家相關。
哪怕未曾相見,也有著刻骨之恨。
她恨如懸刀扼喉,半生不得釋。
“小六,我是沈鈺,二哥,這位是你三哥,沈書白。”
沈鈺小心翼翼地開口,生怕嚇到了這位新來的妹妹。
沈鳳儀緊繃著的神經這才松弛了許多。
后知后覺反映過來,眼前的人是她的兩位哥哥。
“別怕,是哥哥。”沈書白說,細細地端詳著沈鳳儀,清冷斐然的氣質之下,難掩一顆熱血真心。
沈鳳儀看了看二人的身后,見沈寧沒來,有些局促和失望。
“小七還未曾歇息,她要休憩會兒,晚些時候就會來,你別擔心。”沈鈺回道。
“嗯。”沈鳳儀應了一聲,遏制住嗜血的殺意。
“藥快好,稍后阿兄喂給你,可好?”
沈鳳儀搖頭。
“你身上有傷,阿兄給你喂。”
沈鳳儀寂然不語,卻也算是沉默的同意了。
兩位兄長都很忐忑。
進門之際,沈鳳儀眼底的殺氣他們都看見了。
就像是來索命的厲鬼。
正因如此,兩位兄長才萬分地心痛。
只恨自己無能,沒法護住自己的妹妹。
但不管怎么說這也算是一個好的開始了。
循環漸進,一步一步來,飯也是一口一口吃的。
……
采蓮為沈寧包扎傷口的時候,沈寧就疲得睡著了。
在夢里,沈家被一場大火焚為灰燼。
她睡得很不踏實,卻又因為身體的過度透支而睡得很沉。
這一覺,睡了很久,王府內的人都沒打攪她。
小舅母則帶著兩個孩子去看了沈鳳儀。
她聽聞過嗜血女羅剎的名字。
但都不曾想到,那會是沈府夭折的小六沈鳳儀。
小舅母拉著沈鳳儀的手淚眼汪汪道:“鳳儀,一切都好了,再也不用過刀口舔血的日子,你也是有家的人了。”
鳳儀……
沈鳳儀不語。
但在內心,回味著這樣的一個名字。
從最開始的抗拒,倒現在已經不討厭了。
或許,這真是個好的開始吧。
她甚至開始期待回京都了。
她是個貪心的人。
過往深淵,抵不住人性的欲壑難填呢。
……
兩日后,沈寧昏昏沉沉的醒來,便和老王爺、公孫垣、東方寒、云挽歌以及兄長、小舅母共同商榷東境之事。
公孫垣說:“北幽城已經結案,皇上為平民憤,在沂園親自斬得三皇子,而那前太子也死在了沈將軍的槍下。仙藥之事,東境之難,都無直接對準皇上的證據。”
老王爺點點頭,“就算仙藥在手,也算不得證據。而且如沈將軍所說,皇上已經是大宗師,還有一批皇衛死士,既有渾厚之底蘊,不好硬上。”
“的確,來殘害東境的,乃是段家人,推不到大燕皇帝那里去。”鄭夫人贊同道:“這大燕皇帝又是個有實力的,而且不能激怒,不然京都那里就不好過了。”
公孫垣滿面凝重:“東境此戰,耗損了不少人,需要重整旗鼓,養精蓄銳,就算班師回朝,還需要一段日子。眼下,又是一道危機。沈將軍,你怎么看?”
若在以往,她自是不愿意和女子共同商議江山社稷的天下大事。
但沈寧的實力眾人有目共睹,東境城和三軍將士上上下下無不是欽佩,就連老王爺都視其為恩人,公孫垣對此還是認可的。
“段府一家,怕是難成氣候,段千溯和段蕓蕓的背后,肯定還有雪女城的人相助,更有可能是雪女城的城主。”
沈寧冷笑了一聲,“既然元和皇帝有左膀右臂,那就卸掉他的一條臂膀,讓他日后再不能和雪女城有任何的來往。再加上此事也能讓他頭疼一陣子,在座你我和京都沈家都有喘息的機會。明面上撕破臉是不好的,狗急了尚且跳墻,不可操之過急。”
公孫垣似是想到了什么,呼吸一窒,而后定睛望著沈寧。
“沈將軍的意思是?”
“要他段千溯,有來無回,死在京都,為我東境慘死的將士和無辜之百姓陪葬!”
沈寧眼底鋒芒畢露,“京都,可不是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既有膽子闖龍潭虎穴,謀蒼生之命,亦要承受這份代價。就怕他承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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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這個月底,或者下個月初,會完結掉。有什么遺憾,或者想說的,大家可以留言,華仔盡可能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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