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知曉縉云另有圖謀之后，陸淵也不和對方打機鋒。
如今四極俱廢的大劫即將到來，整個九州十域億萬蒼生，都深陷劫中，難以超脫。
他作為楚國之主，領半州之地，千萬之民，自然有責任，帶領楚國之民走出這場劫難。
不過此難到底涉及天地大劫，縱然陸淵支持修行太平要術十余年了，修為應當已是當世第一人。
但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凝聚一氣的入門小修，讓他去拯救天地，根本就只是開玩笑。
相比之下，反倒是縉云這些傳承千萬年的仙門之人，或許憑借著古老底蘊，有著幾分應對天地大劫的方法。
而且看對方今日來尋自己，特地說明此事。
陸淵才不會天真的認為，對方就真的是因為楚國成就霸業，有了主宰揚州的資格，才特地為了天下生民來尋自己的。
對方要是真的有那么好心，早幾年就可來尋楚國，那時陸淵還可以做好更充足的準備。
那用等到如今？
所以對方此來，肯定是帶著某種目的。
縉云是代表宗門而來的，他的目的，也就是宗門的目的。
也就是說，飛霜道看到楚國實力增加之后，有著某種利益需求，想要借助楚國之手達成。
這才是對方千里迢迢跑來宣告大劫，特地結交自己這位楚王的目的。
想通這點，便就沒什么問題了。
陸淵不怕對方對自己有圖謀，也不怕對方利用自己。
事實上，人生在世，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本就是一個互相利用的過程。
你不要害怕自己被利用，你不要因此憤怒。
因為真正讓人窒息恐懼的，是自己連利用的價值都沒有，那才是對一個人來說，徹徹底底的否認。
當初丹鼎道能利用陸淵，所以他借用對方，度過了初期幾次的財政危機。
當初越國利用陸淵，他借用對方的旗幟，建起了長沙國來。
雪原蕃人準備利用陸淵，他馬上就要接收一位靈女，和大筆珍寶銀錢。
以上這些利用，都不見得心懷好意，但最終誰能占據優勢，都是各憑手段罷了。
陸淵能笑到最后，自然就能成贏家。
眼下飛霜道也有這個想法，對他來說自然撐不得什么壞事。反倒給了自己一個弄清對方底細，并且從中插手的機會。
因此想到此點，陸淵再不遲疑，直接起身，就朝著縉云一拜：「道友心懷天下，今日此言，救我楚國千萬之民，此恩此德，我楚國上下沒齒難忘。
道友若是有什么吩咐，盡可開口，只要力所能及，我楚國上下絕不推脫。」
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承了這份情，并且愿意和飛霜道合作。
果然。
縉云聽出了陸淵話后的含義，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心中對于這位楚王的上道，不由大贊一分。
不過對方到底是一國之主，而且還是凝聚一氣的修士，縉云也不敢拖大，連忙起身，避開了陸淵的行禮，然后同樣也施了一個道禮。
隨后道：「大王莫要如此，今日貧道是為天下蒼生而來，而不是為了攜恩圖報。不過關于這四極失衡，北冥幽都出了變故的事情，不知大王可有應對之法？」
縉云先是大義凜然的說了一句，然后話鋒一轉，又將話頭扯回了北冥幽都上。
陸淵同樣微微避開縉云行禮，然后聽了對方詢問，眉頭微皺，在閣內踱步。
望著外間飛雪飄絮，梅花盛開的景色，眸中盡是迷茫。
原先時候，沒聽聞過北冥幽都的事情，他對于這幅天地美景，還多有喜愛，沉浸其間。
可如今得知四極失衡之事，心中已然知曉，如今梅花早開，竟是一場大劫預兆。
這般一來，在看這盛雪梅花，便怎么看，怎么覺得礙眼和恐怖了。
因為這代表著無數人的死亡，代表著整個天地的荒廢，代表著無盡的劫難。
明白這其中沉重含義后，心中但凡稍有一些良知、仁愛，又怎能沒心沒肺的享受，在末日前的最后一絲暢歡。
起碼陸淵作為楚國之主，背負著萬民期望，自問是絕做不到此點的。
他一路修行而來，走的是聚攏氣運的道路，在這條路子上，楚國之民，可謂幫自己良多。
沒有那些子民，陸淵就無法有如今的成就。
此時說讓他放棄楚國基業，放棄了八百萬子民，別說舍不舍得，單是內心這關，自己便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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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可以的話，陸淵還是想盡自己所能，幫著楚國子民，甚至幫著揚州之民，度過這場天地災劫。
如此，也算不枉自己與這江南之地，一場交集了。
當然，說是要盡可能拯救揚州，可陸淵也沒說，一定要在這里死扛著不走，和整個揚州共存亡。
他還沒那么博愛，沒那么偉大，沒那么無私。
作為一個壽元無限的長生者，一個異世而來的靈魂，陸淵對九州世界的歸屬感有，畢竟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了。
不僅認識了那么多朋友，還結了婚，還有了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基業，這些都是羈絆和歸屬。
但不管羈絆與歸屬有多么深厚，他也沒忘記，自己的本質是什么。
長生。
在長生之路上，一切都只是過路風景，唯有自己才是永恒唯一。
眼下的天下爭霸，也只是人生風景上的一小段而已。
甚至等他活了永恒之數后，如今的回憶，更可能只是渺小一瞬，無足輕重的一部分。
深知如此遠大未來，陸淵才不會舍本逐末，將自己大好未來陪在這里。
真要面對不可抗力，他肯定第一個帶著家人朋友，拋下楚國，躲往中州，才不會在這里硬扛赴死。
當然，這只是最極端的情況。
未來發展會如何，誰也不清楚。
楚國和陸淵還有百余年時間，如此長的時間內，說不定就能為楚國和他，博取一道生機出路。
只不過現如今，倉促得聞此消息，陸淵哪怕絞盡腦汁，費盡心思，也著實是想不到什么好辦法。
最終定定的注視著艷粉梅花好一會后，他收回了頭，輕聲嘆道：「天地將廢，孤只是一個凡人，宛如塵埃，又有何辦法呢？」
旁邊縉云聽到這話，心中也有所感傷。
作為九州土生土長的一份子，作為揚州的本地人，他雖出身仙門，已經與凡俗做了割裂，但到底也屬于天地一份子，未能超脫。
如今知曉自己世界將要沉淪，心中又怎么能開心得起來。
但想到宗門重任，他還是強打起精神，鼓起性子說道：「大王既是沒有辦法，那不如聽一聽貧道的意見。」
「哦。」
陸淵聽到此話，也收起了心中愁緒，知道正戲來了，回過頭來，看著縉云，臉上露出鄭重之色，出聲道：「還請道友一說。」
縉云點了點頭，然后沉聲道：「天地大災，九州眾生，皆無所避。欲渡此劫，我飛霜道，可為大王提供兩個選擇，或可度此劫難。」
兩個選擇？
陸淵聽到對方所說，眼中不由一閃。
他自己面對這場大劫，千頭萬緒，根本找不到一個可行方法。
但對方飛霜道，張口卻有兩個選擇。
雖不知這些選擇是否可行，但只憑這點，便就說明這些古老仙門，確實有兩把刷子。
不過陸淵也只是心中這般思索，并沒出口打斷縉云，而是繼續靜靜聽著對方往下去說。
「第一個選擇，飛升仙界。」
縉云下定了決心，便毫無顧忌，將自己想法和來意一一說出：「四極裂，九州廢，既然這個世界已處于崩壞前兆，再也難以挽回。
那對于我等來說，既無靈氣可供修行，天地也變得不再宜居，整個世界就成了一個死地。
這樣的話，此方世界已如苦海，自然無有留戀。
為何不效彷上古仙人，直接飛升仙界，超脫此方苦海呢？」
縉云用了一個佛門術語，苦海，形象地描繪了此界景象。
陸淵聞言，臉色動了動：「飛升？」
「不錯，就是飛升。」
縉云點頭，肯定了這點，然后繼續道：「自從五年前，察覺到天地異變之后。我九州十域各仙門道統，便各自派出人手，奔赴北冥幽都，進行探查。
如今五載過去，前去北冥幽都的人都已回來，帶回了那邊的詳情。
現在的北冥幽都大陣，因為缺少靈氣的緣故，確實已經出了問題，正在逐步崩潰之中。
但如今崩潰的，僅是一些外圍區域。
外圍區域的一些防護法陣，因為缺乏靈氣，正在逐步關閉之中。
好在影響陣法傳送功能的核心區域，還有足夠靈氣維持，還能完好無損的運轉。
不過拖延下去，不用十年，就將影響到核心法陣，屆時缺少靈氣供給，北冥幽都的傳送之能，也將徹底關閉。
那時已如今末法之世的現狀，再想啟動陣法，將成虛妄。
所以我等九州十域，各大仙門、佛門、別道經過商議，共計一十七家還有道統傳承的勢力，已經決定。
一年后，召集所有門內傳人，帶著擁有法力，并且愿意飛升的門人，共同前往北冥幽都。
趁著如今陣法還能運行的時候，趁著如今九州天地還有靈氣，能啟動陣法的時候。
直接開啟陣法，飛升仙界。
此即為舉界飛升！」
說到此處，縉云語氣也帶著些許狂熱，目光灼灼的盯著陸淵，里面含著一種向道的光。
不過想想也是。
帶著整個世界的修士一起飛升，這等大氣魄和大決斷，足以令人心神動搖，為之向往。
尤其最后那句舉界飛升，實在動人心魄。
就算陸淵聽了，也不由稍稍失神。
縉云就更是如此了。
他帶著些熱切的說道：「仙界乃靈氣之母，只要我等能飛升到那處，從此以后，修行道法，就再也不用像如今這般，為了些許靈氣，斤斤計較。
最后限于資源貴乏，臨到坐化，也無緣得窺大道。
此乃超脫之法，來九州最后一場機緣造化。
除了我等一十七家仙門道統之外，凡九州修士，只要有愿者，皆可隨我等一同前往北冥幽都，參與此次飛升偉業。
以大王凝聚一氣的修為，堪比一脈道主，為此世之巔。
因此大王若愿的話，我飛霜道愿意引薦，帶著大王一同飛升，從此去往仙界，無邊逍遙。」
飛升仙界！
陸淵聽到縉云狂熱的話，還有邀請，說真的，一瞬間他有些心動。
可隨即，他又重新冷靜了下來。
飛升仙界，聽起來很美妙。
可其間，就真的如此嗎？
別忘了，就在不久前，縉云才說過，上古年間，仙界就出了變故。
北冥幽都陣法被關閉，仙界仙人再也聯系不到，也無法再派人前來九州。
后面九州歷代飛升者，通過北冥幽都前往了仙界，但最終也沒有一絲一毫音訊傳來。
仙界那邊就仿佛化為了一個黑洞。
九州這邊的北冥幽都，就成了前往黑洞的道路。
任何進入黑洞的人或者事物，都被黑洞徹底的給吞沒了，再也無法傳遞出一絲一毫的信息。
這里面光是想想，就深覺有種大恐怖。
想來上古時候，那么多修士選擇在末法之劫中，強忍著靈氣的貴乏，也要積攢了足夠實力，才選擇飛升。
這里面，未嘗就沒有出于這份考慮的因故。
所以沒搞明白仙界到底是什么情況，北冥幽都這個陣法，到底還能不能飛升仙界前？
哪怕縉云描繪的前景再好，九州各大仙門許下的甜頭再多，陸淵對于所謂的飛升，也沒有半點的興趣。
畢竟對于縉云這些人來說，壽命有限，若是不能抓住這最后一次機會飛升，最終難逃壽盡坐化的命運。
因此他們想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趕在大劫之前，去爭那一線生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很正常。
但對陸淵來說，這所謂一線生機，就顯得有些吸引力缺缺了。
他又不缺壽命，只要沒有外力干涉，足可活億萬年，幾乎不會有盡頭。
而九州雖然四極俱廢，一場大劫將來。
但最后也還有一個中州可以供人殘喘，兩州之地的疆域，同樣可建起一個強盛王朝，讓人榮華無邊。
因此，只要陸淵想的話。
他大可以留在九州，等到此世之中，靈氣徹底枯竭，不僅所有修士消亡，甚至連武道先天也成了傳說后。
那時憑他如今的實力，足以一人鎮壓一個時代，直接統一整個中州，開創一個萬萬年的王朝。
這種廣闊前景，只是想想，就讓人興奮。
甚至九州十域的所有仙門，此時選擇飛升，對陸淵來說還是個好消息。
因為如今唯一能威脅到他性命的存在，就是那些仙門道主一級的人物。
這些與陸淵同境界的人，都有一定可能能威脅到他的性命。
而此時這些人選擇飛升。
那沒了這些人之后，陸淵便是整個九州之內，實打實的天下第一高手了。
無論是凡俗，還是修仙界，皆是如此。
少了這些仙門影響，少了這些顧忌，今后陸淵想要一統九州，想要在末世之劫中爭奪先機，無疑能占上許多好處。
有著大好未來在，他腦子抽了，才會冒著那未知的大恐怖，跟著這一群末世之中已經瘋狂的人，跑去做什么「飛升」之事。
因此聽到縉云邀請，陸淵想都沒想，就斷然拒絕道：「孤乃楚國之主，肩負萬民，九州也有孤之妻子親朋，他們俱在，何以飛升？」
旁邊縉云聽到陸淵所說，眼神動了動，倒也沒因為拒絕而生氣。
不過原本飛升的狂熱，倒也降了不少。
于是他臉色恢復平靜，只是繼續道：「看來大王所選，果然如道主所料。不過這樣也好，大王既不愿飛升，那便可以與我飛霜道，進一步談合作之事了。」
陸淵面色訝然：「合作？」
「就是合作。」
縉云點了點頭，然后反問道：「大王可知，紫云道此前前往金陵，跟寧國天子告之大劫之事，所求為何？」
這老道問了一聲，也不等回答，又繼續自顧自道：「紫云道所求，乃是其道門所有修士飛升之后，寧國能繼續支持其道統，維持紫云道在此界傳承。
為此紫云道愿意付出一部分利益，用以扶持寧國，助其一統揚州。」
說到此處，縉云看著陸淵，語氣幽幽道：「也就是說，如今的寧國，其實已經得到了紫云道，這個揚州第一仙門的支持。
以紫云道傳承萬年的底蘊，寧國有其幫扶，假以時日，再復往昔金陵王朝鼎盛，也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罷了。」
不動聲色間，縉云又爆出了這么一個勐料。
向來不問外事的仙門，如今竟然主動下場，參與進了王朝爭霸。
尤其是寧國那邊，竟然得到了紫云道的幫助。
陸淵回想此前與紫云道主相會的場面，對方那時的風采姿容，此時依舊歷歷在目。
他此時雖然也已凝聚一氣，并在此道中走的極深。
但現在暗自與對方比較，卻也沒多大把握，自己能勝過對方。
畢竟那可是一州仙門之魁首，萬載宗門之傳人，是真正的九州絕巔人物。
在自己還沒發育完全前，陸淵對其也大有忌憚。
可惡。
未想一統揚州之事，竟然還生出了此種波瀾。
紫云道，我記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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