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市的第一場雪悄然而至,整個城市被素潔的白色包裹,似乎一切純美如初生。
市局,一樓,法醫解剖室。門忽然開了,趙恒探頭出來,看看走廊里的幾個人。王穆呆呆地坐在長椅上,身上的傷痕都沒有經過處理,血漬猶在,不過傷口已經愈合的差不多,這與他自身
修煉后的體質有關。他盯著腳下的水磨石地面,手指蜷曲著落在膝蓋上,仿佛泥塑木雕一般,一動不動。
而在長椅旁還站著一個怒氣沖沖的女人和一個神色憔悴的老人,這兩位應該是死者家屬。
王穆抬頭看到趙恒,投以征詢的目光。
趙恒點點頭,簡短地說道:“可以了,進來吧。”
王穆的眼球轉動遲滯,灰暗的瞳仁里毫無光彩。他移開視線,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剛直起腰,腳下就一軟,差點撲倒在地上。
趙恒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勉力撐住他的身體,嘴里一聲嘆息。
王穆神色黯然,一步一步挪進解剖室,趙恒又重新關好房門。
室內一片安靜。剛剛結束工作的法醫除去手套,垂手站在角落里。看王穆進來,法醫走過去,在他肩膀上按了按。
“中毒而死。”法醫輕聲說道:“至于毒物成分還有待檢測。”
王穆似乎完全聽不到他的話,只是愣愣地看著解剖臺上覆蓋著白色布單的靜臥人體。
法醫無奈地搖搖頭,小聲對趙恒說:“還沒做毒物分析,只是初步檢驗。”他朝王穆努努嘴,“這是你朋友。解剖過的怕他受不了——讓他看完整的吧。”
趙恒點點頭,輕聲說了一句費心了。法醫苦笑一下,擺擺手出去了。
王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慢慢掙脫趙恒的手,搖晃著向解剖臺走去。冰冷的不銹鋼臺面上,尸體靜靜地仰面躺著,白色布單從頭到腳覆蓋,只有幾縷發梢露在外面。王穆垂著頭,怔怔地看著,又回頭看看趙恒,似乎在期盼他能告
訴自己:這是夢境,不是現實。
趙恒移開目光,略沉吟了一下,慢慢地走過來,把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
這動作仿佛給了王穆些許勇氣,他重新面向解剖臺,抬起一只手,在空中停留了幾秒鐘之后,輕輕地掀開白色布單。
周慕雪蒼白的面容露了出來。
她的雙眼微閉,細密的睫毛覆蓋在下眼瞼上,面色平靜,仿佛還沉浸在一場無夢的好眠之中。
好心的法醫拭去了她口唇邊的血跡,只是黑紫色的雙唇無法掩飾,在細膩的蒼白皮膚上分外刺眼。
王穆的呼吸驟然急促,整個人也搖晃起來。趙恒急忙扶住他,另一只手去拉動白布單,試圖遮住周慕雪的臉。
王穆卻一把抓住趙恒的手腕,悲憤的王穆沒有控制好手上的力度。趙恒默默地忍受著手腕上的劇痛,松開了白布單。
整個解剖室仿佛都在顫動著,悲鳴著,為這個憤怒的男人,為這個可憐的女人。
良久,王穆放開趙恒,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顫抖著伸出手,在周慕雪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
光滑。冰冷。毫無生機的僵硬。< 僵硬。
他想起上次兩人見面時他說過的話,周慕雪的眼神,失望,悲傷。雖然住在不遠處,但是他卻從沒有正眼看過這個自己曾經深愛的女人,他以為已經過去了。
但是為什么現在心還是那么痛!
趙恒靜靜地看著周慕雪,喃喃說道:“她真漂亮。”
“是啊,她真漂亮。”王穆似乎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機械地重復著趙恒的話,“一直都是……”
“走吧,警方會抓住真兇的。”趙恒寬慰道,然后伸手扶著王穆朝門口走去。
王穆雙腿毫無知覺的跟著趙恒走著,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周慕雪,她真的死了嗎?
兩人剛走出解剖室,老法醫便走了進去。所有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周慕蓉一下子沖了上來,大聲呼號道:“不要動我妹妹!暮雪你醒醒……”
而站在后面的周父則眼睛紅紅的,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你別這樣,這里是警察局。”趙恒急忙把周慕蓉從解剖室門口拽開,“你冷靜些……”
周慕蓉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把推開趙恒,轉身沖到王穆面前,狠狠地在他臉上甩了一記耳光。
清晰的掌印立刻出現在王穆的臉上,他的頭被打得歪向一邊,整個人踉蹌了一下,幾乎摔倒。
周慕蓉宛若一只憤怒的母獅,撲到王穆身上又踢又打。
“你把我妹妹還給我!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你為什么不去死!”
王穆倒在地,他既沒有躲閃,也沒有抵擋,任由周慕蓉在他身上狂亂地踢打著。若是他反抗,一只手指便能讓在場的所有人死上幾十次。
是的,該死的人是我。為什么我還活著!趙恒和一旁一位民警沖上去,硬把周慕蓉架開。即使被拖到墻角,周慕蓉還是不依不饒地朝王穆的方向猛烈地踢動著雙腳。眼見自己被兩個男人牢牢按住,她也
沒了力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忽然,周父走上前來拍拍女兒的肩膀,沙啞的說道:“回家吧。”
“對不起,我一定會替暮雪報仇的。”王穆對著周慕蓉和周父的背影說道。
似乎聽到了王穆話,周父沒有轉身,只是搖了搖頭。而周慕蓉則回過頭來狠狠的盯著王穆,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你——去——死!”
走廊里暫時歸于平靜。趙恒喘著粗氣,轉身走到王穆身邊。他依舊躺在地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你別嚇唬我啊。”趙恒看著王穆的臉色,“想哭就哭出來,千萬別憋著。”
他知道周慕蓉的踢打根本算不了什么,現在王穆最疼的是心!
王穆的身體顫抖得越發劇烈,雙眼幾乎要凸出眼眶,卻始終牙關緊咬,似乎有重若千斤的東西卡在胸腔里。
他的眼睛里幾乎要滴出血來,卻半顆眼淚都沒有。
走出警局大樓,外面的雪已經停了,太陽掛在天邊,那么慘淡,第一場雪,來得快,走得也快。王穆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即將落下的太陽,看著滿地的雪花,眼淚終于流了下來——暮雪,是你舍不得離開嗎?對不起,其實我一開始就該想到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