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修真-師姐的劍 > 第 279 章 島行蜃
  連天祚被急瘋了。

  徒勞的把陷在幻境里的人往外搬,然而剛剛搬出那個能凝固人空間,這些人就會忽然動起來。一臉幸福笑容的,邁開兩腿,再自己走回去。

  連天祚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看到了些什么,才會如此深陷不能自拔。

  自楊夕斷開連偶術之后,他眼中的世界就是一個空曠的山洞,幽深隧道的盡頭是一個寬廣的空間,不知材質的黑石地面鋪滿地表,倒映著一張張立足其上的凝固笑容。

  那空間寬廣得不像山洞,倒比連天祚幾萬年間見到的大多數皇家庭院還大些,像一座傳承自遠古的地宮,華麗奢靡的帝王陵墓。

  藍發的延維嬌媚的嗓音在耳邊一次次響起:“歡迎來到神的伊甸,這里永無痛苦,永無悲傷。”

  連天祚又一次把鄧遠之搬出來,光滑的石壁找不到可以系繩索的地方,于是在地面挖了個坑,要把鄧遠之埋半截進去。

  這樣總跑不回去了……吧?

  大手按著鄧遠之掙扎不休的腦袋,連天祚在擦汗的間隙,回望一眼洞口盡頭的延維,渾身冰涼的。

  人身蛇尾的美人兒臉上的表情,被兇惡的掙扎和慈悲的注視來回爭奪。粗長柔韌的尾巴裹著堅硬細密的鱗片,貼著地面緩緩摩擦。孤零零的影子,打在粗糲的墻壁上,折出的層層鋸齒,放佛終于露出了獠牙。

  連天祚木然的看著。

  那里只有一個延維,與他之前打死的那只一模一樣。

  他不知道。

  不知道為什么那林子里的老樹根,會把他埋進去又吐出來。

  可是別人都死了。

  不知道為什么這魔鬼的幻境能誘惑他帶來的所有救兵,卻似乎單單放過了他一個。

  這不是第一次了。

  高勝寒厭惡的眼神在腦海里依然分明:“你簡直就是個專門拖人下水的災星!”

  是因為我太笨了嗎?

  一次又一次,親密無間的人,從來也沒有過好的下場。那么多那么多,伸出援手的人,再也沒能活著回到身邊。

  連天祚不是沒有懷疑過高勝寒的咒罵是不是真相。

  大廳里的光線透出來,在甬道中切割出邊界分明的光暗交界。

  連天祚站在光明的邊緣,目光越過洞口孤立的延維,定定的看著大廳里跪坐在地詭異微笑的楊夕。

  片刻,一向耿直心腸的魁梧靈修,緩緩蹲下來,雙手捂住了臉:“對不起,楊夕……對不起,可我不敢再找人,來救你了……”

  連天祚的身后黑暗里,被土堆埋得只剩下一個腦袋的鄧遠之,兩眼靜靜的望著光明。

  甬道里輕輕響起,一個男人無助的嗚咽。

  ……

  小夕坐在阿爹的肩膀上,短短的小手摟住阿爹的脖子,頭上的兩角辮兒一晃一晃。很幸福,滿滿的安全感。

  按說,人在福中不知福。世間最寶貴的最讓人珍惜的,往往是未得到,和已失去。

  可小夕心里就是莫名的知道,這是很難得的幸福。

  為什么會知道呢?

  算了……不重要……幸福在手上,誰還會去糾結得來的原因呢?

  “阿爹,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穿長衫的溫和男人,一手握住小女兒的腳腕子,“小夕不是要去看阿娘嗎?阿爹帶小夕去看阿娘吶。小夕不開心嗎?”

  對哦,是要去看阿娘的。怎么居然給忘了呢?

  “開心的!”

  “小夕還記不記得,要跟阿娘說些什么呀?”

  楊夕只是稍微一想,就有一段話從腦海里冒出來,好像曾經有人對他重復了無數遍。是的吧,阿爹教過很多遍了吧。

  “小夕要說,我跟阿爹過得很好,阿爹今年中了秀才,可以到鎮上教書了。賺了銀子可以給家里買肉吃,小夕也很好,小夕可聰明了,阿爹教了算術,小夕學得特別快。等再大一點,阿爹還要教小夕識字。小夕會是咱們老家第一個……”

  小小的女孩兒忽然停了下來。坐在阿爹的肩膀上皺眉,一籃一黑的兩只眼睛,疑惑的盯著自己的手背。

  為人父者,注意到了女兒突然的停頓。溫柔的笑笑:“小夕怎么了,后邊是不是忘記了?小夕要說啊,阿爹會讓你做咱們方圓十里第一個識字的姑娘,第一個女秀才……”

  “阿爹……”楊夕怔怔的盯著自己的手背,潔白無瑕的手背,流淌著小孩子獨有的軟糯光澤。

  可她總覺得,那里少了什么……

  “阿爹在啊。”

  楊夕卻感到了強力的不安,急于驗證什么一樣,急急的一遍一遍叫:

  “阿爹?”

  “阿爹?”

  “阿爹?”

  身下的阿爹也一遍一遍的應著,溫柔而耐心。

  “我在。”

  “我在。”

  “我在。”

  溫和的嗓音,讓人依稀可以想象他微微翹起的,關切而幸福的嘴角。好似……

  阿爹翹起嘴角的時候像什么樣子來的?

  阿爹長什么樣子來的?

  楊夕忽然像掉進了寒冬臘月的冰窟里,驀然發覺自己完全想不起阿爹的臉。腦海中流水般趟過無數張不認識的人臉,但楊夕知道那里面并沒有阿爹!

  猛然抬起頭,只見前方有明亮光芒的甬道盡頭,一個身穿黑色麻衣,須發皆白的老頭子站在光明的前方。

  張開雙手向著楊夕,看他的口型,依稀在說:“楊夕,蒼生不死……”

  楊夕怔怔盯著那個攔住去路的老人,一個少見的姓氏爬到嘴邊兒上卻無論如何都吐不出來。

  “阿爹,阿爹!你看到前面的人了嗎?”

  阿爹依舊溫和的無可挑剔:“人?前面沒有人吶。”

  “不是的阿爹,有人的,我看見人了!阿爹你要撞上去了——”

  稚嫩的童音,戛然而止。

  阿爹徑自穿過了那黑衣老者的身體。

  腳步匆匆而平靜。

  就仿佛那里從來沒有過一個人。

  一虛一實,亦真亦假。楊夕從阿爹的肩膀上跌落下來,摔倒在泥土里,弄臟了白凈的臉蛋,劃傷了軟嫩的手指。

  手指在流血……

  黑衣的老者,須發皆白,滿臉血痕交錯著皺褶。丑陋而可怖,他面沖著楊夕,低下頭來。

  “楊夕……”

  阿爹一身長衫,在光芒的邊緣站下,回過頭,在逆光中伸出手。長衫儒雅,聲線溫和:“小夕……”

  楊夕趴在地上,眼中流血的手指,一錯眼是雪白軟嫩的短粗胖,一錯眼又是傷痕累累的修長。

  在那修長的手指下,珠圓玉潤的手背上,隱隱約約是一枚青色的火焰。

  青色的火焰……守墓人……昆侖……

  黑色麻衣,滿臉血痕的老人低下頭來,低聲的絮語。楊夕終于聽清了他的聲音:“楊夕,蒼生不死,昆侖不滅!”

  楊夕猛然抬起頭來,七竅流血,雙眼直直的盯著那老人丑陋的微笑,怎么也想不起來的名字忽然從腦海中蹦出來,金光乍現:“焦師兄!”

  整個幻境也開始出現滋啦滋啦的聲響,眼前的畫面跳幀似的一卡一卡。

  楊夕劇烈的喘息著,掙扎著,曲起一條腿,想要從地面上爬起來。

  一只溫潤的手掌伸到面前,干凈的掌心上掌紋很淺。

  “小夕,你不想一直跟爹爹在一起嗎?”

  楊夕聽見她的阿爹這樣說。

  她抬手握住了那只手掌,干燥而溫暖。

  那只手掌也同樣反握住了楊夕,它們差不多大,一樣修長,一樣雪白,一樣漂亮得不像窮苦人家干活兒的手,仿佛帶著養尊處優保養出來的貴態。

  楊夕看著那雙交握的手:“想啊……做夢都想……”

  白衣長衫的阿爹,在逆光中翹起了嘴角,像欣慰的微笑,又像誘人的惡魔。

  楊夕緊緊的握住了那只手,借著那力量站起來,她說:“可我不能,我死都不能……”

  天羅絞殺陣——絕!

  漫天靈絲,飛揚如雪!皆白的雪花中,滴滴紅雨飄落。

  ……

  連天祚還是在哭,他也覺得自己實在是沒出息,笨得讓人傷心,偏偏還老給身邊的人招災惹禍。

  眼淚順著粗獷的面孔一滴一滴往下落,也許高堂主說的是對的,我真是個誰沾上誰倒霉的災星。

  可他并沒有耽誤手下的活計。

  鄧遠之、金鵬、至今不知道姓名的那個經世門的瘦子高人,還有一個陰家老大。結結實實埋在土坑里,一人露出一個大腦袋,怒目圓睜的盯著那片能賦予幸福的“伊甸園”。

  鄧遠之被埋得最久,血色都被拍得死死的泥土擠到了臉上,看起來像一只可以摘取的大番茄。

  連天祚流著眼淚,伸出一只手去碰碰鄧遠之的臉:“你快醒過來吧,醒過來我就把你挖出來呀……啊!”

  鄧遠之這畜生,居然一口咬在了連天祚的手指頭上!雖然靈修通常特別能忍痛,但是你快要給要掉了呀!

  連天祚管不住眼睛里的水,使勁兒的去掰鄧遠之的滿口小白牙:“鄧師弟,鄧師弟,你松一松,松一松!我還要去救人的!那個延維也還沒有打死……要不,我就你能把你滿口牙給敲碎……”

  連天祚又急又難過,回頭望一眼洞口處的延維。延維還在說:“歡迎來神的樂土……”

  連天祚決定再搬一個楊夕過來埋好,就去把那個聒噪恨人的大蛇打死。

  也許幻境就破了呢?

  又覺得那東西說不定立馬就能復活,自己的主意總是不靠譜。想到這里眼睛里又開始流水……

  一個虛弱的女聲在身后響起,“我說師兄啊,你九尺高的爺們兒,你哭什么啊?”

  發音短而平,帶著三分一般女孩兒所沒有的利落。以及一副市井里滾打出來的盲流用語。還有那平均三句話一個問題,永遠也搞不清別人的狀況,還總覺得自己特別有道理,什么都想管一管的說話內容。

  真是天上地下獨一家,再也沒有旁的分號了。

  可是連天祚笨,沒反應過來。

  九尺大漢一邊兒掰鄧遠之的小白牙,一邊流著眼淚默默回答:“我帶進來的,人全部都陷進了幻境里。結果我誰也救不了,還把大家都給連累了……我就是個招災惹禍的煞星。”

  身后的聲音靜了靜,好像是很拼命的捯飭了幾口氣。

  “噢,煞星這詞兒這么有水平,肯定不是你自個兒想的……誰跟你說的?”

  連天祚更難過了,我果然笨得連詞兒都想不出的,所有人都知道。

  “高堂主說,每次我有事,幫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我每次都會連累身邊所有的人……“

  楊夕閉了閉眼,高勝寒那張冷酷的妖人臉在腦海里浮現出來:你這個招災惹禍的玩意兒,怎么不也一起死到外頭呢?

  “真像他的風格……”拖著腳步,倒著氣,楊夕一只胳膊整根兒掛在連師兄寬闊的肩膀上。

  她微微笑了一下……很有安全感。

  “連師兄,我跟你說啊。高勝寒要是再這么說你,你就給他噴回去,往他心口上戳,那孫子不能慣著。你就說:八大核心弟子只活了仨,問問他和邢銘什么感想……嗯,你戳一個準。就是保不準你要挨揍……”

  連天祚呆住了,這般膽大包天的損德行,有點熟。

  “連師兄,沒人有資格這么責怪你,僅僅因為你每一次,都能活下來……”

  連天祚終于慢慢的,慢慢的回過了頭。好像生怕這是一個幻境,如果動作太大,就會把肩膀上那真實的重量碰碎了似的。

  “楊……夕?”

  只見楊小驢子七竅流血,整張臉就像被一只血紅色的惡鬼爪子給撓過一遍。站都站不穩當,還不忘頂著那滿臉血的熊樣裝個逼。

  “師兄放心,你克不死我,我命硬實著呢!”

  連天祚瞪大眼睛,“你筑基了?”

  楊夕大咧咧的一笑,臭不要臉的還挺特么喜氣:“嗯吶。”

  連天祚老大一坨人,直愣愣的望著眼前這個,站直了跟自己呢蹲著差不多高的小姑娘。逆光中看不出受了多少傷,只有一個魂兒畫的輪廓。

  可是他想,他大概這輩子都忘不了這個搖搖欲墜的輪廓了。

  仿佛泥濘黑暗的沼澤中,突然闖入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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