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修真-師姐的劍 > 第 362 章 偷渡客(二)
  流落民間的日子,似乎特別不禁過。仿佛只是眨了一眨眼,楊夕這個誅邪榜第三,就已經在新港城潛伏了三個月之久。

  不過禍害無論到了哪里也都還是禍害,并不以禍害本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

  “三月之內,斗毆二十八次,重傷害一次,縱火一次,皆在逃……楊夕,你可真有本事。”

  當那個頭發遮住了半張臉的年輕男人坐到楊夕面前,把一疊案卷敲得“啪啪”作響的時候,楊夕本能的覺得有點不好。她有一種自己大概要卷包袱滾蛋了的預感,或者從這座新港城,或者是從這個世界上。

  與這三個月以來的任何一次都不同,這個“半遮半掩”的年輕男人,明知要面對的是個屢教不改的兇徒,仍然一個人走進審訊室的。不過從剛才外面零零碎碎的腳步聲,和細細的談話聲聽來,門口留了至少十個高階修士護衛。

  楊夕覺得自己有把握殺了他,但是并沒有把握從外面的一群人中全身而退。

  于是楊夕沉默以對。

  靈力燈冷白色的黯淡光影里。面孔半遮半掩的年輕男人公事公辦的問:“說說看吧,來新港城多久了?”

  “三個月。”

  “為什么傷人?”

  “你問哪一次?我記不清了,一般都是他們先打我的。”

  “那縱火呢?難道也是別人先來燒你的?”

  “不,只是他們打我而已,但是他們人太多,我打不過了,就只好放火燒了地方。”

  “別逗,你還有打不過?”

  楊夕瞇了瞇眼睛,神色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迷惘:“我不想殺人。”

  年輕男人敲擊桌面的手指一頓,忽然抬了一下眼睛,一雙銳目從半遮半掩的劉海下面透出來,有點深沉的清澈。

  “我叫云想閑,是天羽王朝北境的守備將軍。”

  楊夕神情平靜的望著云想閑,就像這只是一句普通的自報家門。

  “你果然都忘了……”云想閑露出一副了然神情,有些遺憾似的搖了搖頭。發絲微動,露出那半邊精心遮掩的臉,仿佛燒焦的惡鬼。

  楊夕靜靜看著他,半晌:

  “你的臉是怎么回事?”

  云想閑笑著撣了撣自己的袖口,把手中厚厚的一摞卷宗丟開。抬起手,把半面青絲全部撩到耳后,露出整張面孔,使得他的笑容看起來有些美丑難辨。

  “昆侖戰部的鳥人,一口妖火噴過來,燒死了我云氏三十幾個旁枝的年輕人,負責指揮他們的我,是唯一跑掉的。”

  楊夕沒什么反應,目光尋著他的臉往下,漫過瘦削的肩膀,停留在那條始終沒動的右臂上。

  “它壞了么?”

  云想閑依然笑著,嘆了口氣:

  “我帶的人全死了,只有我一個人活著回來。長老會震怒,他們怎么可能相信,昆侖戰部一個小小斥候,竟然有水澆不滅的鳳凰明火在身。皇帝陛下親手砍的,只有云氏的皇帝才接的回去。可是先帝死了,新帝因為之前爭位的事情,跟我有些小矛盾……”

  云想閑用左手捏了捏自己垂軟的右臂,笑道:“它就只好是擺設了。”

  時間一滴滴的過去,桌角的沙漏發出簌簌的輕響,云想閑以為楊夕會說些什么,或者安慰,或者評論。然而什么都沒有,那姑娘就好像真的只是單純的好奇,它們是怎么弄的。于是就問了,問完了就沒了。

  云想閑發現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忽然失笑了。

  他剛剛有一瞬間竟然以為,一個敵人的詢問,是關心他疼不疼。

  可是這封閉的空間,靜靜流逝的時間,同樣經歷那殘酷的戰爭災難的人,她卻忘記了一切。

  她應該能懂的,可是她卻忘記了。

  曾經的失敗,難以忍受到嚎啕的創傷,不愿提及的屈辱。還有那不管過去了多少年,都無法從心中真正抹去的恐懼。

  云想閑漸漸察覺到,這幾年來支配著他馬不停蹄的前進的壓力,竟然在這樣特殊的環境里,悄然放松了下來。

  這位云氏公子瞇了瞇眼:“他們為什么打你?”

  “因為我□□工,搶了他們的活路。”

  “打你的人也是□□工的?”

  “不是。”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他們?”

  楊夕想了半晌,從前也不算太伶牙俐齒的楊小驢子,在失去了與過往的一切聯系之后,似乎變得更惜字如金了。

  “我織布。”

  云想閑玲瓏心腸,在心里兜兜轉轉的想了一圈:

  “我前些日子聽說,新港城黑市上流出一種‘瀚墨緞’,可以在夜里一點光亮也不反,是做夜行衣的絕佳圣品……”

  “我織的。”楊夕說。

  云想閑笑起來。

  楊夕莫名其妙起來。

  云想閑語調微妙的道:“是啊,你的幻絲訣可是極好的。”頓了一頓,“怎么不去專業的布行呢?”

  “我沒有身份登記卡。”

  “卡呢?”

  “我沒有辦。”

  “怎么不辦?”

  楊夕長長的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不敢。”

  “傷人放火你都敢了,卻不敢去登個記?”云想閑的的手指輕快的敲在桌面上,敲得楊夕有些心煩意亂。

  楊夕忽然說:“我困了,可以睡一下嗎?”

  云想閑一愣:“現在?”

  楊夕點點頭:“跟你說話有點犯困。”想了想,又似乎是剖白似的補充道,“行么?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了,總有人想抓我或是打我。這監室里的守衛總敲欄桿,不讓人睡。”

  云想閑把所有驚訝和了然都擱在心里頭想,也許,這個敵人,在他面前也有一樣微妙的放松。

  楊夕說睡就真的睡了。

  云想閑推開監室的大門,看見外面肅然而立的云家軍親衛,熟悉的銀羽白袍。家族、戰爭、勝負、野心,熟悉的世界撲面而來,云想閑長長的吸了一口監舍走廊里污濁的空氣。

  他回過頭,最后看了看那扇安靜閉合的門。

  副官湊上來:“怎么?”

  云想閑道:“英雄末路。”

  副官露出一副了然的是神情,卻不知云想閑的話沒說完

  ——末路雖然凄慘,卻未必比英雄難過。

  比如楊夕想打誰就可以打誰,說放火就可以放火,困了就趴在監牢里沉沉睡去。

  而他云想閑,只有在一個失憶的敵人面前,才能匆匆瞇一下眼,放松一下坐姿。

  “等她睡醒了,把她送去軍營制服場。”云想閑負手站著,任由副官把一件寬大的披風披在他身上,又攏了一攏。

  “名字呢?”副官問,“楊夕這個名字在軍中恐怕有點招恨……”

  “給她弄一張假的身份登記卡。”云想閑戴上一副白手套,點點頭,語調平靜的說:“老天爺掉在手里的底牌,別讓底下人給隨便撕了。”

  “明白。”副官說。

  ……

  楊夕醒過來之后,兩個等候多時的天羽士兵,立刻給她戴上鐐銬,押送出門。

  口袋里被塞進了一張嶄新的身份登記卡,卡片很薄,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楊夕曾經在無數次在新港城街頭巷尾的小老百姓手里見過,使用手法卻總有一種遙遠而陌生的熟悉。

  卡主姓名的位置十分通俗的寫著三個筆畫稀少的字:王二丫。

  楊夕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個“二”,總覺得如此純良質樸的“曾用名”,也有一種詭異得熟悉感。

  新的合法身份就這樣從天而降,楊夕幾乎已經可以確定那個云想閑認識自己,但是她不想問。

  就像在身份登記處那突如其來的惶恐和畏懼一樣,好像再向前一步,就會揭開一片陰霾的真實。她不是不想面對真實,而是想著,綜合所見她的過去似乎過得不怎么好,那為什么不干脆告別那些不好呢?

  新港城軍營的制服場,竟然是一個布置得十分格調的地方。

  棕紅色的巨木支撐著一座座榫卯結構的屋頂,晶石地面,沒有墻壁。堇色和黃色的沙曼一幅幅垂掛下來,一如既往的沿襲了天羽云氏那華麗奢靡的審美,讓人不需細想就能感覺到這些是織女工作的場間。

  場主是一個大紅紗衣的女人,精致的發髻,艷紅的飄帶,走起路來潑辣又動人。

  “辛苦幾位小哥兒了,這就是那瀚墨緞的織造人?哎呦呦,看起來還怪有機靈勁兒的。”

  楊夕面無表情的對著制服場的水塘,欣賞了一下自己的臉。

  圓臉蛋,大眼睛,眼珠兒一轉也不轉,看來場主評價人的外貌是直透靈魂的。

  “人就交給我吧,幾位回去,代我向閑王爺問個好。就說他答應了我無數事情,這次總算靠譜了一回。趕明兒請他喝酒!”

  “顏姐別開玩笑,在你面前,我們哪個不是一杯倒?王爺聽說你請酒,又得安排一串串的閱兵,給自己排得滿滿的,但倒霉的是我們底下人啊!”

  小兵們嘻嘻哈哈的叫苦,換來紅衣美人一串銀鈴般的嬌笑。

  楊夕也不自覺的,微微軟化了原本僵直的嘴角。

  場主像拉著什么怕人搶的寶貝似的,揪著楊夕的胳膊把她揪到一間低調奢華的工作間。

  油綠的密布遮住四面的光影,小小的房間奢侈的全靠靈力燈照明。

  場主站在角柱前給靈力燈充了一會兒靈力,自我介紹叫“顏紅嬌”,筑基修士,已經為天羽軍隊的制服場服務了五十年。

  靈力燈終于達到了最亮,顏紅嬌尋了兩張精致蒲團與楊夕相對而坐,談判似的模樣。

  開場白是這樣講的:

  “我知道你是楊夕。”

  楊夕渾身的肌肉立刻緊繃了起來,天羅絞殺陣凝于指尖,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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