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修真-師姐的劍 > 第 383 章 大夢方醒(一)
  楊夕一身淋漓的汗,整個人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他看著被劈成兩半的桌子怔了一怔,喃喃道:“真的不能睡了……”

  楊夕回過頭來盯住衛明陽:“你有辦法,讓我一直不睡覺嗎?”

  衛明陽正為剛才險險的躲避而感到丟面子,聞言不禁怒極而笑:“有哇,夜城水牢,無妄海弱水灌的,半點浮力都沒有,但一樣能嗆死人。只要你不是個鯉魚精,沒人能在那,睡得著覺。”

  楊夕看著他,半晌,確定了這是幼稚的報復。

  但她仍然道:“帶我去。。”

  真正進了夜城的水牢,楊夕才理解了夜城帝君那句“沒人能在那睡得著覺。”

  尋常的水牢,人困在里面,要么是站在水里,要么是跪在水里。也有損一點的,籠子里站不直,跪下來又會淹水,只能半弓著身子硬挺。

  這種刑罰三五天下來,可比什么老虎凳辣椒水都還要難熬,生生的軟刀子磨人,什么鐵齒銅牙也撬得開了。

  而夜城的水牢還要比前幾種都更陰損得多。

  夜城的水牢足有三丈深,里面灌的卻是弱水。沒有半點浮力的弱水,人拴在里面是吊著的,那高度剛剛好沒頂。而你要想不被淹,還得胳膊使點勁兒,把自己的身體往起拔。

  “這是誰的主意?”兩道鐵環扣在手腕子上,楊夕還能笑出來,“也太損了。”

  衛明陽站在水牢外的地面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楊夕自己個兒找的虐,怒氣褪去,他只覺得這個蹦噠來去的小個子有點煩。

  “夜城,曾經是血海大魔韓漸離的老巢。”

  楊夕在弱水里仰起頭,水牢里光線昏暗,她看不清衛明陽的臉,只有點點細碎如星子的光暈,從天花板上漏下來。按說夜城富有,不該有這么破的地方,可這種刻意的破敗,的確更容易使受刑的人產生被遺忘的恐慌,進而失去信仰。

  “魔修呵……怪不得……”

  地牢的守衛們依次褪去,昏暗的逆光中楊夕看見衛明陽似乎沒有動。

  “你怎么不走?”楊夕問。

  衛明陽蹲下來,從上往下看,楊夕蒼白的臉色和深黑的眼底都清晰可見。半晌,衛明陽忽然問她:

  “楊夕,你是不是特別討厭我?”

  楊夕怔了一怔,隨即干脆的道:“是。”

  衛明陽瞇了瞇眼:“那為什么還要留在夜城。”

  楊夕沉默了很久:“因為,我無處可去。”

  衛明陽笑起來,那笑容里的血腥氣一閃而逝。

  “為什么?”

  楊夕:“我殺了太多人。你不是知道么?”

  衛明陽沒有回音。

  楊夕靜了一會,方道:“哦,你說為什么討厭你……因為你是魔修吧……”

  衛明陽不太服氣的挑眉:“魔修招你惹你了?”

  楊夕沉默片刻,左眼里幽亮的藍火一閃,仿佛掀開了什么華美的表象,終于要露出血肉猙獰的真實來。

  “衛明陽,你的心魔是什么?”

  “盡誅有罪。”衛明陽理所當然的答道,這四個字,無數次的從他自己和旁人的嘴里吐出,幾乎不用去回想。

  然而楊夕卻問他:“真的么?”

  衛明陽神色一冷,警惕的盯過來:“你什么意思?”

  楊夕仰起頭,隔著一重水牢的欄桿,望著地面上的衛明陽。

  無聲的笑了,淡紅色的唇縫,有種擇人欲噬的血腥氣。

  “那么,衛明陽,你為什么不殺我?”

  她說:“衛明陽,我幾乎把天羽云家殺到滅門絕戶,我令上萬內陸修士與至親至愛常離永別。無論站在哪一方的立場上,我都罪孽深重。無妄海的海水也洗不干凈。夜城帝君,你為什么,沒想過要殺我?”

  呼嘯的冷風從衛明陽的思緒里刮過,他蹭的一聲站起來,卻幾乎沒有站穩。伸手扶了一把身邊的墻壁,仍定不住神:

  “你當時是失憶的……”

  楊夕直接打斷他:

  “得了吧,衛帝座。心魔哪里有這么冷靜?”

  所謂心魔,是埋藏在心底不敢直視的欲念,或靈魂深處不敢直面的恐懼。

  它是了無痕跡的魔障,難以自拔,難以自控……

  衛明陽死死的盯住楊夕,嘴唇緊抿著,一個字也不吐。

  他終于想起了楊夕眼中那無可名狀的憤怒,究竟是在何時何地見過。

  那是鏡子里,他自己的眼中。

  清脆的女聲敲打著耳鼓,卻因為血管中激蕩的熱流,而被燙成畸變的調子,仿佛是來自四面八方的嘲諷與譏誚。

  “雷劫主恨怒。衛帝座,你的心魔是不是也是雷劫?你恨的人是誰?又是為了什么發怒?

  “只有殺意能夠平息那一瞬間激蕩在胸腔的火。這種心魔真的可以叫盡誅有罪嗎?

  “我怎么覺得只有一個殺字呢?縱容和助長這樣的心魔,能有多好的下場?”

  衛明陽強運心法,壓住了那一瞬間幾乎走火的征兆。血液在身體里停止了沸騰,冰冷冷的擠壓回心臟。

  他抬起頭,看見楊夕冷漠的眼睛。

  楊夕說:“我不是討厭魔修,我是討厭入了魔的你。我跟你是一樣的心魔,但我不愿意變成你這樣。”

  “咣當”一聲巨響,光亮射進水牢里,晃出一線粼粼的水花,又迅速的消失不見。

  衛明陽,摔門而去,再也沒有回來。

  楊夕望著頭頂散下來的星光,一動不動。

  靜靜等著心魔的再次襲來。

  血海魔域,夜城帝君一道法令現身血海上空。

  猩紅的霧氣在腳下翻騰,陽光照不進這個被世界拋棄的地方。

  “師父!”衛明陽在血霧中大吼一聲。

  他知道腳下血霧之中潛藏著數不清的煞魔,皆都是師父的徒子徒孫、眼耳口鼻,他一回來就會立刻被匯報給師父知道。

  過了片刻,一個單薄瘦小的影子現身血霧中央,穿著寬大的衣袍,面無表情。

  “急吼吼的做什么,哪有一點人帝魔君的樣子?”

  衛明陽抬頭望過來的樣子,像是一只終于找到了母鳥的小家雀:“韓師傅!我師父呢?”

  韓漸離還是少年模樣,一身黑色法衣,赤著腳,從層層血海里撥浪而來。所過之處那些煞魔皆盡臣服于地,瑟瑟發抖。仔細看去,卻發現那些小魔并不是全然的懼怕,而竟好像是獻媚邀寵一般,舒展著在魔族看來十分淫%蕩可口的姿態,希望引來主宰者的食欲。

  然而韓漸離卻好像對它們并不怎么有食欲,一路踏血而行,看也不看腳下的煞魔一眼。僅僅是那些不小心被踩在赤腳之下的,才仿佛不受控制的被踐為一捧血霧,而后絲絲縷縷的沿著赤足上的毛孔血管滲入肌理。

  就這樣,已經讓那些煞魔趨之若鶩,為了一個被踩中吸收的機會,從后到前爭搶得腥風血雨。

  韓漸離的腳背上漸漸浮現起暗紅色的血管筋絡,圖騰一般。給他凡人少年一般的外表上,平添幾分詭異的魔性。

  韓漸離在夜城帝君面前停下,明明是要抬頭才能看清對面人,卻偏生帶了三分睥睨的氣度。

  “你師父去蜀山打野食了,出了什么事,跟我講也是一樣的。最近我很閑。”

  衛明陽一愣,才反應過來:“那個混血的小師弟呢?”

  韓漸離:“青青被昆侖要回去了,那老蛇答應下次給我送個母的來。”頓了一頓,又改口道:“送個女的來。”

  血海第一魔韓漸離,是數萬年來沒有過的魔中天才。沒人知道他在長大成人的過程里,一次一次的合體之中,不小心吞進了什么奇葩的東西,疏忽間好像就比尋常的魔頭長歪了那么一點點。

  比如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瘋,也不魔怔,也不碎碎念,幾乎有點冷靜,還會動腦筋,簡直不像一個魔了。

  再比如在孟淺幽成長起來的過程中,他有無數次機會把那個正常得多的魔頭吞掉進補。可是他沒有,他就像有意養著孟淺幽似的,驅趕魔物喂食了它三百多年,終于把孟淺幽養成了一方大魔。

  修道中人本不是特別理解魔修的倫理觀,本以為是他活膩歪了,想養個比自己能耐的吃了自己吧。韓漸離卻又在孟淺幽差自己一點點的時候,開始限制它,每年跟它打一架,打得孟淺幽七死八傷,恢復過來照自己還是差上一點點。

  這下就沒人理解韓漸離培養孟淺幽是為什么了,用咱們人類的腦筋想一想,好像單單就為了做伴兒似的。

  可是一個真魔需要作伴兒?

  天知道真魔是一個多么唯我的物種,這是一個典型的信奉“他人即地獄”的種群,沒有歸屬感,沒有同類的概念,天下活物在它們眼里就只有可食用,和難度很大不宜食用兩種標簽。

  不宜食用的這種,它們還會乖巧的跟你虛與委蛇一會兒,但凡能吃的誰見過它們拉著小手兒,聊過天兒了?

  更有些旁人不知道而衛明陽知道的隱秘,比如孟淺幽剛入人道的時候,韓漸離見到他的人道法相是個老頭兒,曾經動過念頭要殺死他——是殺死,不是吞噬。

  不以吃掉為目的的殺死,這可不是韓漸離這種“正經”魔修該干的事兒。

  再比如,衛明陽剛被撿回來的時候,韓漸離曾經十分上心,日日來探,直到衛明陽十六歲第一次下山,三只魔修一起搞明白,原來人類是從小就確定了性別,而不是長大了再修出性別來。

  韓漸離沮喪了很久,對小衛子再也不上心了。

  再比如,人魔混血的青峰剛被送來血海魔域的時候,韓漸離這個老魔頭,曾經表現出對人家親娘的濃厚興趣。

  綜上所述,韓漸離似乎一直想弄出一只女的魔修,或者叫母的魔修。如果他是個人,那么這行為通常被叫作想媳婦了。

  但他是一只魔。

  對于一只魔來說,食欲永遠大于性|欲。

  它也許會想一想,但他絕不應該為此費這么大的勁,何況對于一只魔來說,一只母狗,一個女人還是一頭雌性的魔,本是不應該有什么區別的。

  魔者,并沒有世俗世界的倫理觀,沒有家庭,沒有朋友,沒有師徒,沒有族群和同類的概念。

  它們的一生,都在渴望更強大的力量,或者成為那強大力量的一部分。

  所以韓漸離是如此的與眾不同。

  因為他的存在,整個魔界都變得不一樣了。

  于魔而言,最強大的那一只,就代表整個世界。

  衛明陽問韓漸離:“韓師傅,我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韓漸離一揚眉。

  衛明陽道:“你告訴過我,我的心魔是盡誅有罪,但是為什么我對有些罪惡,并不憤怒?”

  韓漸離淡淡的看他一眼:“很重要么?”

  僅這一句話,便像一根九重天宮落下來的定神針,把衛明陽釘在了原地。

  一動也不能動。

  韓漸離道:

  “不論它是什么,都能讓你變強。人類就是想得太多,才會空有諸般六道之中最復雜的手段,卻大多數都很弱。”

  “本來我覺得你心思單純,是很好的。現在,誰又跟你說了什么?”

  衛明陽腳踏血海,頭頂赤天,心中頭一次升起如此清晰的恐慌。

  到底什么是魔?

  待到衛明陽再次回到夜城,已經是十五日之后。

  他整個人看起來瘦了一大圈,冷峻的眉心之間,多了一點猩紅的菱形——總之他看起來更俊了。

  恰是這一天,沐新雨剛好與他前后腳回到夜城,并且從昆侖帶回了一個人。

  問及楊夕在哪里,聽說衛明陽這夯貨竟然把她心愛的楊夕關在水牢里,不聞不問半個月之久,當場就炸了鍋!

  “衛明陽,你到底長心沒長心?她病成那個樣子,你把她關在水牢里?”

  “是她自己要的,而且那不是病,是心魔。”

  “她要怎樣你就怎樣?他要你死你怎么不去呢?”

  衛明陽的忍耐也終于到了極限,并且暴怒起來:“你想我怎么樣?還要字斟句酌的揣摩一個小丫頭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在鬧別扭?”

  沐新雨當場就要掏出方天畫戟來,跟衛明陽大戰三百回合。好在是她帶來的人還算冷靜,從身后拉住了她。

  “先把楊夕放出來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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