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修真-師姐的劍 > 第 385 章 蒼穹的盡頭(一)
  那一天,在和邢銘交底的說完了心里話之后,楊夕本以為邢銘至少要評價一些什么。

  然而邢銘卻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打發她去安頓了。

  楊夕壓抑著心底的疑惑,沒敢追問,在造下了那樣的悲劇之后,她覺得自己也許沒有資格。

  楊夕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真正在這艘船上安頓下來,才明白了為什么邢銘沒有告訴她,到哪里去找船靈的筆記。因為那根本不需要找。

  “人數沒有變……十萬年……從來都沒有變過……”楊夕第六次被從打坐修煉中驚醒,一個虛幻的男人的白影,劈手扔掉一大捆的竹簡,向著楊夕撲過來。

  楊夕一動也沒動。

  那白影從楊夕的身體里穿過去,喃喃自語:“十萬年,一直都是這個數字,太可怕了……”

  血紅的字跡浮現在銀灰色的金屬船體上浮現出來,筆劃極深,好像有什么人,沾著血,一刀一刀,把它們刻入了船體的艙壁之中。

  “六道大忌——蠱毒,重生者,異界死靈之術,亡靈不入輪回,封禁生魂……”衣衫雪白的船靈浮現在這一行刻字的末尾,手持刀筆,心口鮮血淋漓出一片潑墨似的殷紅,染紅了白衣。

  相比較剛剛那副慌亂的模樣,他此時目光看起來更加篤定和偏執。

  “凡有觸者,皆是天道重劫,禍及蒼生……它們之間到底有什么規律?”

  墻壁上的血字開始消失,一點點變淺,變淡。即使用心頭熱血刻下的痕跡,也不能阻擋死亡抹去一切的力量。

  楊夕噌的一下從原處站起來,轉過身。

  下一刻果然那白影又浮現在楊夕剛剛打坐的位置上,面前堆疊著數不清的竹簡,絹帛,仿佛是查閱了無數資料后的一次抬頭。他冥冥的目光中映著繁星,細碎如織。

  “我得告訴他們……我必須得把這些告訴他們……可是我不能說……天道不會讓我說出來的……”

  眼前的一幕幕已經在楊夕面前反復循環了第六遍,她終于再也忍不住,推門出了自己的艙室。

  灰鐵船艙中的白熾光明明滅滅,艙壁上上的法陣圖樣清晰可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包豪斯式設計,是這個世界沒見過工業革命的人類永遠不能理解的美感。

  楊夕大踏步沿著走廊邁向盡頭,掌舵艙室的方向。邢師叔是個控制欲極強的混賬,即便這艘“幽靈船”根本不用人開,他也非要住到舵盤所在的屋子里去!

  白影追著楊夕出現在走廊上,緩緩踱步思考的樣子,速度卻一點都不比楊夕慢,幾乎是貼著地面在飛!并且楊夕走得越快,那船靈的虛影飛得就越快。

  那白影不停的在楊夕耳邊絮絮叨叨,看起來又像在自言自語。

  “我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但是天道十之**會在我說到一半的時候,讓我死去……還會禍及蒼生……泄露天機,也是天道重劫。”

  不一時,又出現在楊夕的對面,捏著竹簡踱步,迎著楊夕走過來。到她面前時忽然抬頭,目光似直直的望進楊夕眼底。

  “哪些才算是天機呢?說不出的便是……可我又只有一條命,不能一個個去試……”

  楊夕快步的跑起來,那個略微沙沉的男聲卻在而后如影隨行。

  “我需要同伴……”

  “邢銘!”楊夕一腳踹開了邢銘占據的舵室大門,入眼是舵室艙門對面的巨大落地窗。外面一片金光璀璨的云海,刺得人目眩眼迷。

  而背后的白影,也在這一瞬間消散掉了。

  楊夕松了一口氣,然后才把目光從正面收回來,去搜尋邢銘的所在。

  “這是……”

  楊夕話說一半,松的那口氣又吊起來了。

  只見邢銘靠在床邊,手上拿著一張陣盤在研究,雙腿交叉著支出老遠。神態輕松的抬起頭:“嗯?”

  而就在邢銘的身邊,船靈的幻影白衣飄飄的靠在艙壁上,手上捏著一卷竹簡,似乎也在細細的看。

  楊夕:“……”他們看起來,簡直像和諧相處的老朋友。

  楊夕抬手指了指邢銘,又指了指白影,半天沒有想到措辭來表達自己的震驚。

  邢銘笑一下,放下陣盤站起來。

  “他嘛,哪里有人氣,就在哪里出現。”

  楊夕細細的眉毛抬了一下,懷疑的看向邢銘:“人氣?”

  邢銘道:“六道眾生皆有氣,看來這個船靈不怎么搞種族歧視那一套。”

  船靈的幻影恰在此時抬起頭,對著楊夕所站的門口笑一下,然后換了個姿勢繼續看,書脊對著二人所在的方向。

  楊夕不小心瞄了一眼——《昆侖大事記》。

  船靈開始念念有詞的自言自語,一臉高深的望向落地窗外。

  “這本手記很重要……很重要……”

  邢銘走到簡樸的艙室中,唯一的一張桌子邊,親手倒了兩碗茶水,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推到桌子對面。

  對著楊夕招手:“來。”

  楊夕瞇了瞇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邢銘每次對自己招手的動作,都特別像招狗。自暴自棄的走過去,楊夕一屁股坐在邢銘對面,端起茶碗一飲而盡。什么滋味也沒喝出來,茶杯放回桌面上。內心十分不愿意滿足邢銘賣關子的癖好,奈何又實在年輕,到底沉不住氣。

  于是有點忿忿然地道:“師叔,解釋解釋吧,這都怎么回事兒?”

  邢銘捏起杯蓋,瞥了瞥茶葉沫子,回首去看那窗邊苦讀的船靈幻影。目光中有一種微妙的落寞、敬佩,和惺惺相惜。

  “也沒有多么復雜,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樣。他是我們的前輩,在簡牘中發現了天道的秘密,又沒有辦法在生前說出來,便用這種方式,把線索留在了世間。等著走上同樣道路的后人來發現……”

  “同樣的……道路?”楊夕問道。

  邢銘看過來的眼神,楊夕琢磨了半天——盡管努力想把它當成關懷,最終還是不得不承認那玩意應該叫同情。

  邢銘道:“楊夕,你覺得你是哪條道上的?”

  楊夕愣了半晌,終于有些反應過來,繼而是不敢置信:“反……反抗天道?”

  楊夕猛地抬頭盯著邢銘。

  邢銘淺淺的一笑,映在楊夕的虹膜上。。

  楊夕心下駭然。

  讓她震驚的不是自己與那船靈在同一條道上,而是邢銘此時的態度,是不是意味著……昆侖首座跟自己也在同一條道上?

  是不是意味著即使自己說了那天那樣逆天悖倫的話之后,是不是意味著即使自己曾經那么堅決的叛出昆侖之后,是不是意味著即使楚久的事情之后……

  楊夕猛的閉上了眼,不敢再往下去想。

  但是一個火苗似的念頭還是忍不住冒出來,一遍一遍在腦海里不停的燎原。

  我依然跟昆侖是同一條道上的?

  其實楊夕一直沒有很懂,昆侖到底是那一條道上的。就像她曾以為有教無類,僅僅是一種同情弱者的慷慨,卻在很多年之后才明白,那一條對入道之人放寬界限的條律,是多么的冰冷至極地公平。

  昆侖的自我定位始終是一所學校,一所危難之時肯于挺身而出的學校。

  它從來不是世界巡捕,也不會去代蒼生問責。

  沉淀了許久的心緒,楊夕方才再次開口:“你剛才說,他用這種方法,把信息留下來?”楊夕指了指窗邊讀書的白影,“我記得你先前告訴我,他是在云海里渡劫死的。”

  邢銘:“他選擇了云海,在這里對著什么人,把他發現的秘密說了出來。然后,受天道重劫而死。魂死道消,再不入輪回。”邢銘輕點著窗口的方向,手指蒼白,隱隱有青色的血管透過皮膚,

  “你看到的,是他被天雷劈散的識海。”

  楊夕猛然一窒:“天道重劫,禍及蒼生……那是什么意思?”

  邢銘道:“蠱毒引起的傳播性瘟疫,旱魃帶來的百年大旱,死靈之術引發的草木不生,重生者帶來的奇異天象,還有……我們的猜測是,這片云海里永不停歇的劫雷,就是這位前輩禍及蒼生的天道重劫。曾經這里或許是沒有劫雷的,這位靈修前輩,選擇了這樣一個對蒼生禍患最小的地點。”

  楊夕怔怔的:“他就為了這個,死了?”

  邢銘道:“時戰機也死了。你現在知道他究竟是為了什么嗎?”

  楊夕怔忪許久,終于搖頭:“也許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

  邢銘忽然想摸摸這個小丫頭的頭,但是忍住了:“如果他成功了,就會有人知道的。”

  楊夕悶了半晌:“如果他失敗了,恐怕也不在乎旁人知不知道。”

  邢銘笑了,那神情仿佛在說,正是這樣。

  楊夕在這個時間里,還太年輕單純,并沒有能夠把邢銘側面透露給她的信息連成一線。她還沒有能夠把邢銘所說的,旱魃帶來的百年大旱,與她自己慘淡人生的開端聯系起來。

  楊夕只是怔怔的想了半晌,開口道:“那么,他究竟留下了什么秘密?”

  邢銘看著她,漸漸沉淀下了嚴肅的神情,剛要開口,楊夕便又自顧自的接續下去。

  “人數始終沒有變過?他是說飛升的人數,始終是固定的?這的確是了不得的信息,可是幾年以前,我沒記錯的話仙靈宮叛徒陸百川也當眾說出來過。陸百川現在可還是活蹦亂跳的……”楊夕的目光偏向了那個靠著墻看書的,歲月靜好的白衣幻影,“還是說……”

  邢銘接口道:“有兩種可能,一是這位前輩猜錯了,他所要留下的秘密,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天機。二是我們錯了,這位前輩所說的人數沒變,并不是這個意思,甚至重要的信息根本不是這幾個字。”

  楊夕:“有沒有可能,陸百川是因為輪回池碎片才逃過了天道重劫,而南海整個這一場戰亂,以及未來將要發生也必然會發生的,合道修士為爭奪飛升名額的大戰,就是他帶來的禍及蒼生?”

  邢銘想點頭:“也是有可能的。”

  楊夕靠在椅背上,忽然無比的疲累:“都是猜啊,邢師叔,這可不像你嚴謹的作風。”

  邢銘鎮定的笑笑:“天機之所以是天機,就是因為一切都要靠猜測,沒有人能告訴我們。天道一句話都不跟我們說,還不允許我們之間互相說,針對它的一切信息,從萬古以前,到萬古以后,我們都是在猜的。”

  楊夕點點頭:“我明白這個道理,但還是忍不住求一個確定的答案。”她忍不住微微垂下眼皮,“說實話,我害怕。”

  一旦猜錯,輕則枉送了自己的一生,重則禍及了整個天下。

  邢銘道:“這是一件沒有人能不害怕的事情,所以我們才應當皆盡所能的謹慎。”

  邢銘指了一指靠墻的船靈,“每一次到這里來,都會見到他用不同的姿勢讀這卷《昆侖大事記》,所以我們猜測,這卷書應該很重要。但是……”

  他微微的停頓了一下,“六代昆侖是不完整的昆侖,我們沒有得到五代的遺藏,這冊卷軸,我并沒有見過。”

  楊夕眉頭微微一動,豎起手掌伸到邢銘的面前:“最后一個問題,師叔這一次來夜城接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只是五代墓葬?可我聽說昆侖已經打算把墓葬拿出來共享天下了……”

  邢銘十指交叉擱在桌面,聞言抬眼看著楊夕,目光里漸漸的,清晰的浮現出一點深沉的東西。

  楊夕分辨了許久,確定了那一點深沉的東西,似乎應該叫作不忍。

  諸般情緒在腦海中褪如潮水,楊夕在隱約察覺了事件的發展方向之后,,一顆心反而漸漸的安定下來。

  這樣就對了。

  能讓昆侖邢首座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親自到夜城接她,并且花上整三個月的時間帶她上天看一下星星,那理由必然不能是星星有多么的好看。

  那理由必然是,有什么極其艱難,犧牲巨大,又非她不可的事情,是昆侖需要她做的。邢銘這廝大概準備了一肚子的思想工作,要給她做。

  楊夕輕聲的笑了一笑,關于船靈的秘密,那些憂慮的、澎湃的、疑惑的和恐懼的,恐怕之后都跟她沒什么關系了。

  只是邢銘也好,昆侖也罷,未免也太看輕了她。

  先滅云氏,再封昆侖,最后又殺了楚久,難道她楊夕還會是個惜命之人么?

  更何況,楊夕垂著眼睛,手指無意識的劃過桌面。

  心魔……

  昆侖研究過那么久,都沒有辦法破除她的心魔。既然早晚要入魔道的話,這人世也就沒有什么可貪戀的了。

  楊夕把雙手平放在桌面,抬起頭來看著邢銘:

  “你說吧,是什么事,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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