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修真-師姐的劍 > 第 404 章 昆侖正位(二)
  “我們并不知道,從來沒有人能知道,我們也只是去猜。”邢銘答道。

  “如何猜?”花紹棠追問。

  邢銘道:“其實沒什么難的……”在看到花少棠瞬間漆黑的臉色之后,斜了一下眼珠,從善如流地改成“其實還是挺難的。”

  花紹棠:“少說廢話!”

  “是。”邢銘斂起神色,斟酌了半天,“如果說,為什么我們能猜到,而您猜不到的話,從源頭上說……其實就是,掌門您可能始終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個色盲。”

  花紹棠一呆,隨即罵道:“說什么胡話?分不分得出顏色我自己不知道?”

  “我不是說您分不清顏色,”邢銘的話對花紹棠來說,無異于平地驚雷,“我是說,您看不見顏色。”

  花紹棠直直的瞪著邢銘。

  邢銘:“您從沒有用別人的眼睛看過世界,您怎么確定,您的看,與旁人是一樣的呢?”

  那你也沒用我的眼睛看過,你怎么知道我跟旁人不一樣呢?

  花紹棠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轉頭去看江如令。

  “我發現的。”江如令無奈,只好站出來,扯了扯自己貼上去的紙臉,“蛇都是色盲。我人偶術初成的時候,跟二師兄你斗過一回法,你還記得嗎?”

  花紹棠:“你輸了。”

  江如令垮下嘴角:“對,我人偶了你,但是結果卻是我輸了。空前絕后就那么一回,因為我又不能在你識海里面剁了你的神識,就只能控制你的身體去認輸,但是我做夢都沒想到,從你的眼睛去看世界,竟然是那樣的……”

  花紹棠皺起了眉:“哪樣?”

  江如令:“你看到的根本不是顏色,而是冷熱。”

  花紹棠愣在了那里,他實在聽不懂江如令說的是個什么概念,對于他來說,顏色一直都是有溫度的。

  不同的顏色對應不同的溫度。大家也都說紅色看起來很暖,藍色看起來很冷,到了夜里顏色會變暗,雖然旁人說是光線問題,可光難道不是意味著熱嗎?

  江如令:“我嚇壞了,跑去找師父。師父讓我別聲張……”

  花紹棠怔怔的:“我想起來了,然后云師叔就也人偶了我一次。”

  江如令:“嗯,然后師父們就開了個會,決定不告訴你。”

  花紹棠一抿唇:“為什么?”

  “大師父說,如果一個人活得好好的,為什么一定要告訴他自己是個殘疾人呢?

  “二師父說,你那么努力才修成了人形,不想你覺得自己跟我們還是不一樣。

  “你師父說,你這畜生本就難管教,要讓你知道自己是個弱勢群體,還不越發騎到師父頭上來?

  “不如讓你就這樣,傻狍子未必沒有大福氣……”

  花紹棠直接拔出了斬龍劍。

  江如令連忙用殺狼劍架住:“哎哎哎,你師父就這么說的,原話!”

  花紹棠橫著劍:“還有呢?”

  江如令:“還有我師父說,怕你不好找對象。我跟她說了,她這是瞎操心,她就不信。”江如令拽了拽臉皮。

  “后來我人偶術大成,學會了人偶動物,才發現這世上大部分的蛇,都跟你一樣。”

  花紹棠沉默下去,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可名狀的思緒里。

  那神情看起來,卻不像是全須全尾活了半輩子,才發現自己是殘疾人的惆悵。

  而是一種,溫存的緬懷。

  斯人皆已不在,然而隔著幾千年的光陰,依然能夠感覺到,師長們那無微不至的呵護。

  熬過了創派艱難的初代師父們,大多都是劍修。若非心懷一捧鐵血柔情,也教不出一條殺生茹素的小蛇。

  蘇蘭舟拍了拍花紹棠的肩膀:“其實我覺得,你師父說得挺對,正因為你看到的世界與我們不同,所以你悟出來的極寒劍意,才比別人都深刻。自從你悟出劍意那一天,我們這些同輩的師兄弟,就都打不過你了。”

  花紹棠:“是啊,我是個蛇妖,劍意比旁人成的都晚。成劍三百年,才有了一點點劍意。”

  而同學的人類修士,常常都是先有了劍意。

  劍意才是劍修的基礎。如斷天門那般不筑本命靈劍的道統,也沒耽誤了劍意的修行。

  一路走來,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的。

  可師父是個滿嘴跑馬車的大騙子,硬要說人和妖的全部區別,就是妖修實在笨得令人傷心。

  笨嘛,先飛就好了,勤總是能補拙的。

  是自己選擇了學劍,上昆侖的心思就是為了劍,修成人身就是為了可以握住劍……

  花紹棠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斬龍,夕陽的光輝沿著劍刃的紋路勾勒下來,亮呈呈地閃著眼睛。

  真的,很喜歡劍,又怎么舍得放棄?

  江如令:“我也靈劍三轉了,掌門師兄你不要總拿斬龍嚇唬我……”

  花紹棠:“四轉你也是盤菜,無妄海上自己看,就你這丑臉,塞里就是個標本。”

  江如令捂臉嘆氣,不用看,他信。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似乎是不知不覺間的,猛然回首才發覺,劍已經成了這最難修劍的蛇妖,最自信的存在。

  提起花紹棠,人們先想到的是劍,然后是昆侖掌門,最后才是妖。

  就算說到花紹棠的帥,這世上也總還有人對花紹棠不服氣,夜城帝君衛明陽啦,多寶閣云中子啦,總能舉出幾個例子比一比。而且花紹棠他不是矮矬子么?

  可是說到花紹棠的劍,毫無疑問地能令所有人閉嘴。管你是驚天動地的劍陣,還是什么驚世駭俗的劍意,或者雙神兵、多神兵的本命靈劍,任何天賦和優勢,在花紹棠絕對的強大面前,都只有低頭稱臣。

  三尺斬龍,冰霜劍意,花紹棠是拿著最普通的資本,以愚笨之資登臨絕頂的。

  天下劍修,無人不服。

  花紹棠:“行吧,就算我是個色盲,但這跟昆侖是月亮有什么關系呢?”

  掌門人的問題,還是得由昆侖第一背鍋俠邢首座來回答。

  邢銘道:“掌門第一次進入虛境的時候,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花紹棠:“冷。”

  絕對的寒冷,幾乎沒有任何溫度,仿佛凍結了時間的流逝。

  花紹棠就是枯坐虛境,悟道多年,才終于參透了寒冷本身不是力量。真正的寒冷,是沒有任何能量。當能量的流動徹底停下來,時間就被終結了。

  邢銘卻道:“但是通常人的第一感受是黑。”

  并非沒有光,但是因為沒有任何反光的物體,放眼望去,除了自己,都是一片虛無的黑暗。

  邢銘:“無的黑暗,才是極致的。我們的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天才地寶,可以黑到那樣的程度。煤炭不行,玄鐵不行,人的頭發更不行。甚至在熄了燈火的密室之內,真正以修士的眼睛,也是可以視物的。唯有虛境之中,即使打著光源,也依然照不亮四方。”

  因為那里什么都沒有。

  虛無才是終極的黑暗,不論有沒有光。

  邢銘:“但是在天幕的面前,我們會看到一樣的黑色。盡管從小看過的道典,都告訴我們天幕就是黑色的。但去過虛境的我們,難免忍不住懷疑……有沒有可能,天幕其實是透明的,我們只是隔著它,看到了虛境。”

  花紹棠嘆道:“大膽的猜測。”又是無比合理的猜測。

  修士漫長的一生中,見過了虛境,就絕對忘不了那虛無帶來的恐懼。活得越久,見過的東西越多,越會覺得這世間僅有的兩處絕對的黑色,巧合得如此異樣。

  可惜他雖然在天幕之上,也能分辨出那是黑色,但如果像江如令說的那樣,其實自己一直是以溫度辨顏色的話。天幕的近處,雖然冷,卻遠不如虛境那樣凍結一切。

  隔著一層透明的天幕,那是只有用肉眼對色彩的感知,才能分辨出的異樣。

  花紹棠終于了然:“天幕之外,唯有日月,若假設天幕之外是虛境的話,那么漂浮在虛境中的昆侖,不是日,就是月了……”

  “等等”花紹棠忽然又想起一事,皺起了眉頭,“邢銘,你明明也是個色盲……”

  “首先我當過人,知道自己是色盲。其次……”邢銘謹慎地瞥了自己師父一眼:“這個其實還是挺難的。”

  邢銘證道的過程,就是一場聰明人的游戲了。

  “就像掌門你對虛境的寒冷格外有感觸一樣,我自從第一次摸到天幕,就對它的存在,感到一陣陣無法壓抑的煩躁。師父為了克服對寒冷的恐懼,靜坐在虛境中悟道,弟子便上行下效,時常去那天幕之前,修煉自己的冷靜。

  “我是一個鬼修,天生怨念,所有的直覺都不可信,我必須要學會絕對的冷靜……”

  絕對冷靜,絕對客觀的思考。

  時刻審視著自己的思維,不敢漏過一點憑空生出的消極心態。

  其中艱難,并不比妖修吃素更容易。

  但邢銘只要還想在這人世間行走,這就是他一生必須背負的殘缺。

  行大道者,不畏艱險,蕓蕓眾生爭一線,誰還沒翻過兩座別人沒有見過的高山。

  “看久了一片黑暗,人的目光便難免被那些鑲嵌在天幕中的星辰所吸引。我漸漸開始疑惑,真的是天幕吸引星辰鑲上去的么?”

  花紹棠一怔:“不然呢?”

  邢銘張開兩手,比了一個棋盤,又比了一個扣上去的動作。

  “我輩修士中原本的傳說,天地乃是一片混沌中諸神開辟的空間。然而看到天幕之后,我總覺得,它不是開辟出來的邊界,而是……它擋住了我……”

  擋住了修士們繼續向外的探索,擋住了智慧生命此生踏足的領域。所以,邢銘覺得憋悶。

  “然后我忽然有一天想到,有沒有可能,星辰并不是被吸上去的。而是,它們本身就是一種會往上飛的東西,只是天幕把它們擋住了?”

  花紹棠點了點頭:“又一個大膽的猜測。”

  邢銘:“星辰與芥子石同質,這個我們都知道。芥子石作為這世間絕無僅有的天然空間材料,幾十萬年間不曾發現第二種,簡直就像諸神的恩賜……”

  花紹棠瞇著眼,淡淡接口:“簡直就像是,來自于另外一個世界的東西。”

  “正是,”邢銘頷首,“那么如果這世界真是由神創造的,那么為什么星辰會飛,而我們的昆侖山全部由芥子石組成,卻并不會飛?到底缺少了什么條件?”

  只聽邢銘繼續道:“然后,弟子一直想搞清楚的另一件事,就是昆侖一旦封山,定要一甲子后方可開山的原因。此事始終是制約六代昆侖發展的一大桎梏。我查閱了大量天文地理古往今來,與時間規律有關的資料,雷打不動六十年一輪回的并不常見,終于被我發現,月亮的大小,一甲子一個周期。依照近大遠小的視覺規律,說明它每一甲子,會有一次離我們最近。

  “兩相結合,讓我想起了一種邏輯上的可能。”

  “什么可能?”花紹棠追問。

  “師父破碎虛空的時候,距離遠近可有差異?”邢銘問。

  花紹棠一愣:“近則省力,遠則愈難。”

  邢銘又問蘇蘭舟:“大師伯布置傳送陣時又如何?”

  蘇蘭舟:“近則靈石消耗少,遠則靈石消耗多。與破碎虛空相類。”

  邢銘點頭,對花紹棠解釋:“于是弟子就想,有沒有可能,諸神創世之時,并非隨心制定了規則,而是他們也要遵從規則。

  “如果當年的天藤是一種空間裝置,那么一切就說得通了。斷絕天藤之人,可能就是挖壞了這個裝置的能量系統。于是天藤的這種傳送能力減弱,只有距離很近的時候,才能夠使昆侖山出現在世間。也就是每六十年一次的,距離地面最近的時候。同時這種能量也快被耗光了,所以我們的芥子石不會飛。”

  花紹棠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出來:“我實在不應該帶你回昆侖,把你送去經世門,可能有用多了。”

  邢銘忍不住嘿然一笑。

  花紹棠:“可是我不明白了,如果說他們瞞著我,是為了不讓我發覺自己原來是個殘廢,你這畜生瞞著我作甚?你這樣給我解釋一遍,這不是也能聽懂么?”

  邢銘忽然噤了聲。

  江如令忽然也默默跪了下來。

  高勝寒雖然一直沒插話,但他一直就跪著沒起來。

  蘇蘭舟長長地嘆了口氣。

  “怎么?”花紹棠一愣,不太確定地,看了看這跪了一圈的,在這世上與他最親近的人們。

  終于還是邢銘才能把話說出口。

  “師父,我們瞞著你,其實不是怕你發覺自己的色盲。我們是百年之內才漸漸得出這些猜測的,但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因此而進階了……”

  花紹棠瞬間就明悟了。

  參透世間真理,歷來容易使人進階,尤其是天地為何物這么重大的事情。

  然而,昆侖當代的掌門人,繼續進階下去的話,會死。

  花紹棠怔了半晌,緩緩閉上了眼睛:“你們這群混賬……”

  無聲之中,花紹棠解開了周圍鋪下的數十道防窺探屏障。

  抬起頭,望著空中的陡然直立起來,一座疊著一座,漂浮在空中的浮島們。最寬廣的地基穩穩扎實在大地之上,筆直料峭成一線。每一座都比下邊的一座小一些,疊羅漢似的直入云霄,每一座都隱隱環繞著逼人的靈光。

  “想不到天藤竟然是這個樣子……”

  微微側目,他又伸出手指點了點其中的一處:“那是我們原本的昆侖吧,下面接的是五代墓葬中搬過來的山峰?你們覺不覺得,中間像是少了一截的樣子?”

  對于目前修仙界,唯一勉強能與昆侖相抗的仙靈宮而言,花紹棠絕對是他們建派以來最大的烏鴉嘴。

  昆侖眾人尚未回過味兒來的時候,尚在其中一座浮島上整頓門人的仙靈宮掌門方沉魚,忽然回頭,望向缺了月亮的東方天際。

  “不好……”

  幾乎是映著她話音剛落,遠方的地平線上,一座瓊樓玉宇靈氣逼人的浮島,攜著無數的風雷法術禁制神光,呼嘯著飛撲過來,一副誓要與小伙伴兒們相聚的氣勢!

  景中秀眼鏡都驚掉了。

  “仙……仙靈浮島?”

  仙靈浮島的后面,成千上萬白衣馬尾的修士緊追不舍,諸人使盡了手段,絲毫阻攔不了浮島回歸族群的決心。

  每一個人心中都很茫然,直到看見昆侖山舊址上聳立的,一柱擎天的浮島群落。

  終于有聰明的弟子,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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