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一片嘩然的討論吵鬧甚至罵人之聲,沈從容連連擺手,卻一時沒能壓得住。
畢竟,他剛才那一番言論實在是對當今修真界主流三觀的一次挑戰,甚至說是打擊也不為過。
修真界歷史上,曾有過兩次世界觀的大翻盤。
第一次,是神之死。
人們不再相信神是天道的代言,虔誠能獲得上屆的門票。修士們開始反思,神是不是騙子,打著天道的旗號,忽悠老子給他跪舔。
第二次,是從天藤斷絕,修真沒落,到發現飛升,重新崛起的這萬年時間。
此前的修士不管信不信神,至少都是順天知名,努力做天道最愛的那一只崽。只是諸如蓬萊相信神代表天道,諸如昆侖相信神代表不了天道。
所以才有了四代昆侖,“奉天罰罪”的宣言。
可是時間跨過漫長的數萬年長河,在所有的大乘者都是用堅韌不拔跟自己的天資,自己的出身,天道的傳統約定對著干,而修士們也一次又一次的發現新的突破時。
這一代的修士,他們都更相信“與天爭命”。
或者說,更相信“與天爭命”的修士們,才在當代修真界里混得更好。
所以沈從容說:人命從出生就注定,是必然要遭到無腦的反彈,哦不,是無情反彈的。
立刻就有不少人嚷嚷著:
不是說時占機前輩把昆侖殘劍必死的命給救活了嗎?????
沈從容連連擺手:“我說的不是那個命,不是那個。”
眾人紛紛詢問:那是哪個?
沈從容想了想,低嘆:
“我們沒有最貼切的用詞和概念,如果一定要說,就是命數,氣運,和……造化?”沈從容點了點頭。
其他人都是:哈?( ̄△ ̄)
沈從容依次看過剛才被點名的那群“飄紅”人士:
“我開望氣之術的時候,看到各位都是紅色的。我也剛好想驗證一下,那么就問問諸位,身邊有沒有這樣的現象經常發生。
“比如,進階好像特別的容易,隨便悟個什么就過了。”
白允浪頓時臉色精彩起來。
“比如,同樣的努力和資質,自己吸收靈氣的速度好像就是快一點點?”
歸池微微抿了抿唇。
“比如,明明是那種賭命的修行法門,說好了成敗五五之數,自己卻每次都成?”
衛明陽漸漸地蹙起了眉。
“再比如,出門撿到寶貝,或者至少是發現寶貝的幾率,總是比周圍的人大?”
整個經世門的人,都扭頭去看蘇不言。
蘇不言張了張嘴,“那不是因為我跑的路多么?”
“再比如,每次融入一個新的群體,里面修為越強,地位越高的大佬,總是莫名的會對自己越關注,有莫名的好感?”
夏千紫板著臉,捏了捏袖口。
云想閑穩穩地出聲:“這些的確會讓人仙途更順,富貴唾手可得。所以呢?”
沈從容繼續說:“再比如致命的攻擊從背后來襲,你就是直覺的忽然往旁邊邁了一步,別跟我說什么戰斗的直覺,比你們更強的戰士不是沒有,栽在同樣招式下的多了。”
寧孤鸞忽然“嘶——”了一聲,看著云想閑:“有的呀!”
云想閑看他一眼。
寧孤鸞頓了頓,聲音小了不少:“不然我跟你打賭也不會輸。”
云想閑轉回頭去看著沈從容:
“所以沈算師是想說,因為這些,就讓整個云氏為了成全我現在的族長地位,而發起戰爭,并戰敗了么?”
一室寂靜,針落可聞。
沈從容說:“不是,氣運的作用到不了那個程度。它是潛移默化,日積月累的。但它應該會讓你,在云氏瀕臨戰敗,甚至是干脆時占機改命把內內陸聯軍送去蓬萊的當刻……”
沈從容又想了想,“也不是,更大的可能是你們天羽的皇帝,或者是其他撐著天羽氣運的什么人突然身死的時候,你會突然間心灰意冷決定背叛什么,或者突然間內心果斷做出了某些決定。”
云想閑仔細的回憶了一下,自己真正下決心甩開天羽皇室單干的時間,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沈從容又問夏千紫:“蓬萊點殺離幻天的那一天,您本應該回門派的是嗎?”
夏千紫此時已經完全呆了,失魂落魄地道:
“我那天,走到一半,突然就為了什么我想不起來了,特別的心情不好,耽誤了幾天。我一直為此自責。”
沈從容卻道:“夏長老大可不必自責,是你的氣運在幫你避開災禍。并且不是在事先,應該是蓬萊已經做出了攻擊的當時。”
夏千紫慘笑一聲:“我寧愿當時我在。”
沈從容嘆一口氣:“夏長老節哀,您在也無法對抗的災禍,氣運才會幫您避開。”
坐在一旁的白允浪有些發愣地盯著沈從容,半晌轉過頭去看看花紹棠,又看看江如令,又看看邢銘。
所以他無論如何都過不了的昆侖掌門煉心路,也是因為氣運?
用沈算師的話說,氣運關乎仙途,成了昆侖掌門就不能飛升,所以氣運幫自己做了決定?而不是因為我比邢銘更軟弱?
就這么一小會兒的功夫,在場諸位就親眼見證了什么叫紅人的誕生!
白允浪腦海中飄過了這么一段思緒,緊接著他忽然頭等冒出三色靈光直沖霄漢。
已是反虛中期的白允浪,離合道又進了一步!
昆侖小字輩兒的景中秀和嚴諾一用手遮掩著竊竊私語:
“這種在我們那兒叫錦鯉。”
“真羨慕啊!”
“沒啥好羨慕的,真英雄不需要錦鯉體質。”
“嗯?”
“你看花掌門。”
“哦!有臉就夠了。”嚴諾一如有所悟。
沈從容攤攤手,用下巴示意白允浪的方向:“看!”
韓漸離皺了皺眉:“那你說的這種運氣……”
“不是運氣。”沈從容立刻否定,“我說了,我們沒有一個概念或者用詞可以描述這個,這個與生俱來的特性。如果我和你們一樣沒學過推演術,或許我也會覺得這是運氣。但是不是的,這不是運氣。這更接近于一種,對于資源的吸引、聚合、排斥的氣場。”
韓漸離眉頭皺得更死了。
沈從容繼續道:“也所以我才說命不是不能改,不能改的是這個命數。
“首先要告知各位的是,在座絕大多數的這種氣場、命數,都比這世上的千萬凡人要強。各位當中凡人出身的應該也不少,什么走在路上被劍仙撿到了,坐在家里掉下個受傷的修士,得了病恰巧有老神仙救命順便收徒,田里踩個果子吞下去就洗經罰髓。各位聽過的或者親身經歷的應該不少,甚至在修真界習以為常。
“但是我要告訴各位的是,那些本不平常。是身負修為滿身靈氣的劍仙、修士、老神仙,路過你附近就會被這氣場吸引著靠近。即使你這次沒撞上,下次再有老神仙路過你也遲早要撞上。是你的氣場不自覺得推著你往靈果的方向走,不是這一顆,也會是另外一顆。
“直到你一頭栽進天才地寶的堆里,或者遇上另外比你氣場更強的修士,資源大部分被他吸走,你的奇遇才慢慢顯得少了。但這是遲早的事,修士扎堆兒的地方才有大量的天才地寶、洞天福地,你的氣運會推著你一直向著這個方向靠過來。你可能最終靠過來了,也可能半路死掉了,但是對天道來說,不重要。”
方沉魚忽然出聲:
“就像十八層煉獄里的那些,莫名其妙闖進去的‘作死青年’?”
沈從容點頭:“對!昆侖五代墓葬是重寶,其中靈氣、仙草甚至還有這個煉獄圖,這都是天道眼中的金疙瘩。凡有人路過,必被其吸引。但葬山大陣可不是那么好進的,我們都知道,為了隱藏蹤跡,葬山大陣是有幻術遮掩的,可是如果它有個明顯的屏障,凡人的鋤頭刨到那兒,也把它發現了。所以葬山大陣是個能進不能出的禁制,我倒覺得這一點上跟黃泉很像。
“外面的人永遠得不到里面的信息,又在深山老林里顯不出人口失蹤的異常,于是才能天長日久的葬起來。
“修士們路過,被吸引,進去了,出不來。天道不在乎,因為還會有別的修士被吸引,繼續前撲后繼,直到它被真正的發現。”
白允浪忽然“啊”了一聲,恍然想到自己被圍攻受傷居然會機緣巧合逃往那荒僻的小鎮,莫非也是受了葬山大陣的吸引?
只是自己一心練劍,不像蘇師傅那樣喜歡游山玩水,所以才沒能……進去?
沈從容仰頭看了看算師門地宮那雕刻出來的虛假星空,據說,它跟外面的星辰一模一樣。
他慢慢地說:
“站在天道的角度上,這種大機緣,是誰接住都不重要。反正會向著在附近的人當中,氣場最強的傾斜。然后這足夠強的氣場又會推著他往修士扎堆的地方去,如果這東西可以易主,那么也就很有可能被氣場更強的人搶走,或者因為氣場更強的人吸引了你的好感,然后你愿意送給他,或者死后給他繼承。
“有這樣的邏輯在底層,天道最終的走向,就是可以預計的。因為這世間大事的抉擇,這世上最終的得道者,大概率就是那些所謂‘命好’的人。
“例外當然是有的,修士也當然是可以努力改命的。但是不要緊,天道眼中,你沒成了最紅的那個角兒,還可以成為第二紅的那個。最紅的角色沒落在最紅的修士手上,落在第二的手上差不多。
“反正,它需要的只是方向。”
“那天道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邢銘像是被沈從容的狀態蠱惑,情不自禁地問。
“抱歉,我也不知道。”沈從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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