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修真-師姐的劍 > 第 501 章 昆侖小事兒(二)
  四四方方一間小院兒,只有一座正房坐立其中,一間倒座的拆房并無人使用。洗劍池是三百六十城中比較窮的一個,這樣簡單的小房子隨處可見。

  楊夕和譚文靖走進來。

  靜悄悄的。

  果然昆侖刑堂并未在此有布有暗哨,看那嚴絲合縫兒閉鎖的門可知,連搜查也沒有搜查過的。

  楊夕盯著正門看了半晌,忽道:

  “出來吧,還要我請你嗎?”

  譚文靖一愣,這是在說誰。下意識地,他一步躲到了楊夕的身后,警惕地盯著正房門。

  “吱嘎——”一聲響。

  倒座柴房里慢悠悠走出來一個瘦小的身影,腳步沒有刻意放輕,似乎就為了提醒人。

  譚文靖嗷地一聲就竄到了楊夕前面,指著楊夕背后:

  “他他他,他怎么從背后出來了。”

  楊夕低聲道:“老兄,你這樣太跌氣勢了。沒看見我在裝逼么?”

  譚文靖:“??”

  楊夕深沉地點點頭。

  譚文靖:“不是,我覺得命比較重要。”

  楊夕無奈:“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丟了命的。”

  譚文靖看著楊夕滿是皺紋和老年斑的臉,一瞬間覺得特別安心。連腿肚子都不哆嗦了。

  楊夕跟他低聲商量:“不出聲,行?”

  譚文靖點點頭,并且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老臉一紅。

  楊夕這才轉過身來,看著那個不知在她柴房里貓了多久的小崽子。一件沒袖兒的上衣,袖口邊角已經磨得很粗糙了,但是能看出曾經的質料應該非常好。短褲,但是一邊長到膝蓋,一邊短到大腿,似乎是為了止血包扎什么的,撕扯過。

  光著兩只腳,臟兮兮地沒有鞋,因為生活優越并沒有勞動人民那厚實的膠皮。所以腳上有隨便走路磨出來的血痕。

  一張小臉兒也是臟兮兮的,帶著一種不在乎灰塵,也不在乎流血的,無法無天的神情。

  已經長這么大了……

  對于燕希的身世,楊夕是十分清楚的。即便是心魔中,她還曾經見過那位南疆十四州的凡人太子,跟楚久兩個人跪在所有的修士們面前。一國太子,低入塵埃,只為了求一個仙緣。

  但是當時那位太子的眼睛是十分明亮的,神情也是極鎮定的,并不似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也不叛逆。

  心魔里只有他這么一個影子,楊夕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再見過他第二次。她還是后來問人,才知道那個凡人青年叫燕丹。

  可他追求得堅定也好,信念的堅決也罷,最后修士的世界并沒有給他一個回報。他是什么時候離開昆侖,離開昆侖后過得怎樣,在他的兒子燕希橫空出世以前,整個昆侖甚至都沒有人注意過。

  凡人的太子,在這些修真大派的弟子眼中,也依然是太平凡的一個身份。

  然后這個被教授了一身武藝,又教導得無法無天的燕希就出現了。幾天之內戰敗數百修士,一刀捅死了楚久的遺孀,又在昆侖山下一刀扎穿了江如令。

  靈劍三轉的江如令馬前失蹄,才真正讓修士記住了這個少年。

  但也只是一種,嘿,你們知道,咱們那位牛逼的江長老,被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凡人小孩兒一劍放躺了嘿。

  燕希,就只是修士們口中,那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凡人小孩兒。

  那漆黑漆黑的一雙眼睛里。

  似乎蘊藏著一股無形的怒火,蓬勃燃燒著自己的生命力。似要燒穿這個讓自己不喜歡的世界,讓一切現有的,化為灰燼。

  楊夕心里呵了一聲,她賭對了,這個孩子像她。

  燕希提著一柄卷了刃的劍,絲毫不回避楊夕的打量,反過來還肆無忌憚地瞧著眼前的兩個修士。

  譚文靖嗷一聲竄到楊夕身后之后,他眼里就只剩一個修士了。

  “你就是把楚久一刀斷頭的人?”燕希大大咧咧地問,“不說是個小個子阿姨嗎?怎么變成老太太了?”

  譚文靖被“老太太”三個字戳中了一下,猛地回頭看楊夕。好像這些日子相處才發現鶴發雞皮一般。楊夕都已經成了別人眼里的老太太了?可我都還覺得自己只是個寶寶……

  譚文靖的感覺里,楊夕只是變丑了。而且還有機會變回來。他見過的美人兒多,沒有特別執念這個。他沒有清楚地感覺到老是什么,老是……

  譚文靖想了半天。

  她這么些天沒打我,其實是因為拿我當孫子了?

  楊夕沒有譚文靖那么清奇的腦回路。

  她看著燕希,瞇瞇著眼睛,笑笑:“是啊,我就是楊夕。”

  燕希仰了仰臟兮兮的下巴,少年新生的胡茬兒沒來得及刮,短短三兩根分布在上面,聲音也是變聲期特有的不好聽。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楊夕淡淡地笑:“很難猜么?你那么執著地要打敗楚久,可如今的楚久不是全盛期。你當然要找曾經打敗過他的我,打敗我,你就圓滿了。”

  少年似乎并不反對楊夕的邏輯,卻在意另外一點:

  “怎么不是他的全盛期?他現在都修士了。”

  楊夕看他一眼:

  “歸根結底,楚久是個劍俠。你能打敗他,是因為他死了,拿不了劍。而我能打敗他,是因為他當時已經老了。”

  少年的目光忽然尖銳起來:

  “你是想說,我打敗你之后也不能證明比他強嗎?”

  楊夕:“你想證明給誰看?”

  出乎意料的,少年在這個問題上竟然沒有猶豫:“我爹!”

  楊夕輕輕點了點頭:

  “那你先打敗我試試吧。”

  說完,仍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姿勢也未變,仿佛十分不把少年放在眼里。少年看起來被激怒了,兩只黑眼睛瞬間漲紅起來,但他顯然擁有超出很多成年人的自制力。

  他緩緩抽刀,拖地,后撤一步。

  然后圍著楊夕慢慢轉起了圈。

  他并不高估自己,也并不在武藝上狂妄。這個能像毒蛇一樣潛伏幾年的孩子,能扎翻了江如令,打倒一門修士,傷了九薇湖,再摸到楚久閉關之地去捅了一個鬼修。

  他十分懂得觀察敵人,尋找必勝的一擊。

  譚文靖忽然抓住了楊夕的袖子,頓了一頓,又悄悄地悄悄地放輕了力道。“我是不是……先進屋等你?”

  “閉嘴,別動,呆在我一丈之內。要不然這小子挾持你逃跑我可救不了。”楊夕聲音壓得很低,能聽出里面繃得緊緊的蓄勢待發的弓弦。

  譚文靖一愣:“你打他不是輕松嗎?”當年我帶那么多人,都被你一個個擼了。

  楊夕并不停頓地,回答他:“我現在只有一只手。”

  譚文靖腦子里嗡的一聲響。

  他知道的,楊夕身上半身肌肉都不好使了,是用人偶術提線木偶一樣的,用手操縱者自己的身體。甚至行動間譚文靖偶爾還能看到她袖子里暴露出來,一閃而逝的靈絲的反光。

  甚至譚文靖還有想過,我如果要摸她手,我摸哪邊兒呢?她有一邊兒是沒感覺的,我得先琢磨對了。

  但是楊夕的行止坐臥看起來跟常人完全沒有什么不同。甚至,她也從來沒提過自己生活上有什么不便。

  以至于譚文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姑娘,這個女人,這個老太太……

  她還能行房嗎話說?

  不會老子還要伺候她一輩子吧?

  倒也沒事兒。

  反正爺有錢,家里有的是老媽子。

  emmmm,她能說話兒能瞪人兒,就還可以勉為其難地忍耐忍耐。誰讓她是楊夕呢?

  哎,都說每個男人心頭都有白月光,爺就這么點兒癖好,是可以縱容的。

  正在譚文靖的思緒如脫肛的野狗一般直奔下三路狂奔的時候,燕希忽然動了。

  反手擎刀聚過頭頂,整個手臂向背后彎成最大的角度,弓弦一樣從楊夕的斜后方,把勢大力沉的長刀彈向面前的目標。

  這一刀若是砍實在了,楊夕和譚文靖兩個都得是一刀兩斷的下場。

  燕希重視楊夕的戰力,絲毫也沒拿大。

  譚文靖也重視楊夕的戰力,所以她站在楊夕的身后,穩穩地扯著楊夕的袖子,一點都不怕。

  而楊夕,她只是回過頭,看了燕希一眼。

  “啊——”一聲慘叫,燕希整個人仍然在向前撲,并沒有像通常對招一樣被反彈回去。但他身體正面,從左肩到右胯已經繃出了一道整齊絢麗的血花。揮刀的動作也瞬間散了。

  燕希在空中只來得及眨一下眼,刀勢已落在楊夕的頭頂半尺。

  他來不及失神,近在咫尺的血肉和鋼刀,讓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感謝就這樣放棄。

  十幾年如一日的修煉,他每天要揮刀一千次。四十歲的父親已經白發蒼蒼,母親一生都沒有笑過的臉,他讀了上千本醫書,他一眼就看出來楊夕的左半邊身體反應遲緩,不良于行。從這個角度劈過去,她轉身不及。

  燕希強行在空中再次扭腰沉身,調整了姿勢,鋼刀直指楊夕的肩膀。

  這一次燕希沒有任何留手。

  他并不是什么殺人魔,雖然十幾歲一直在苦修的男孩子其實對殺人從來沒有罪惡感。但他第一刀出去的時候,不是算是殺招。

  他只是要打敗楚久,打敗修士,打敗胸中怒火熊熊燃燒的噩夢。如果他真想殺了他們,那被一刀穿胸失去反抗能力的楚久,根本就不可能還活著。

  高勝寒也不會覺得他還有救。

  但燕希也沒有殺招不用,故意放過的習慣。他父親先教了他醫術,然后才是武藝,他慣性的攻擊目標總是使人瞬間不能反抗。

  以往,他基本上成功了。

  但他知道早晚會失敗,并有心里準備。所以當那個老婆婆不知用什么邪術直接劃開他正面身體的時候,他強行握刀反劈回去,最合適的位置就是一刀斷頭。

  肌肉和骨骼強行拉扯,少年嘶嚎一聲,本已被劃破只剩薄薄一層的血肉,轟然拉斷了開來。

  熱血從腹腔中潑灑而出,肩膀髖胯直接可以見到淋漓的白骨。燕希揮舞著鋼刀和腹腔里的腸子,一齊撲向了楊夕眼前。

  而楊夕,只是靜靜地看著。

  就像其他任何一個尋常的修士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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