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巡天司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有憾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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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覺。

    孫離睡得很是舒坦,當他睜開眼,窗外是明媚的陽光。

    他坐起身子,伸了個懶腰。

    側頭看了看身旁,燎原劍安靜的躺在那里,這讓孫離很是心安。

    他起身穿戴好衣物,出了房門,然后慢悠悠的走下了客棧。

    客棧的正屋中,有幾位食客在吃著早飯,孫離隱約聽到他們似乎在討論著些什么。

    但隔得太遠,他也聽不真切,只是隱約聽到幾個諸如天懸山、打斗、街上到處是血之類的字眼。

    他對此覺得有些奇怪,心底也泛起陣陣擔憂,舉目看了看客棧周圍,并未見褚青霄等人的身影。

    正憂心忡忡時。

    “前輩,你醒了?”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

    孫離回頭一看,只見褚青霄正站在背后,手里提著食盒,看著他。

    “昨天……”他下意識的問道。

    褚青霄卻在這時將手里的食盒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一邊從中取出里面的事物,一邊笑著說道。

    “昨日前輩飲酒太多,但這店里沒有綠豆粥買,我就去外面街上給前輩買了一碗回來。”

    “前輩趁熱喝,我爹那時候,醉酒之后,就最喜歡喝一碗綠豆粥了。”

    孫離看著桌上熱騰騰的米粥與饅頭,又看了看滿臉笑意的少年,他的心底多少泛起些許感動。

    但更多還是擔憂,他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出清,并未見對方的身上有什么傷勢。

    褚青霄似乎有些奇怪孫離的目光,他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問道:“前輩,我身上有什么不對勁嗎?”

    孫離不語,又看向客棧外,客棧外人來人往,街道上一塵不染,似乎比起昨日還要干凈幾分。

    客棧門口,楚昭昭等人正牽著馬車,在那處閑聊,言語輕松面帶笑意,也看不出什么異樣。

    “昨天夜里……”孫離還是有些困惑。

    “昨天夜里前輩睡得不舒服嗎?”

    “那今日我們去到了下榻的地方,一定給前輩尋一個更好的客棧。”褚青霄笑著言道。

    孫離見狀,也確實瞧不出什么不同之處,他終于放下心來,心道大抵只是天懸山的弟子又在某處與人起了沖突,自己是有些緊張過頭了。

    想到這里,他點了點頭,終于坐了下來,捧起米粥大口喝下。

    米粥的甘甜與綠豆的香氣滑過他的味蕾,他頓覺舒暢。

    窗外明媚的陽光照入,映在他的臉頰。

    他感受著那股暖意,抬頭看向窗外。

    藍天白玉,人群熙攘,美不勝收。

    “多好啊。”他喃喃自語道。

    ……

    接下來幾日的旅程倒是出奇的順利。

    六桓峰的人并未再出現。

    出了白鶴鎮,再往東走,就是曲州。

    曲州隸屬于東淵境。

    大虞天下,以境州之法,劃分天下。

    境下為州,州下為郡縣。

    例如天懸山所在的滄州,以及武陵城所在的暮州再加上骔桓二州,共計四州之地,便是南境。

    而整個東境猶豫過于遼闊,被劃分為東淵、東崇、東寧三境,每境之中皆有三至五州之地。

    牧天下者,謂之天子。

    牧一境者,謂之執境。

    牧一州者,謂之州牧。

    相傳那實力縱橫滄暮二州的南宮家,便極有可能是南境下一任執境人選。

    這也是為什么,哪怕是號稱天下劍宗之首的天懸山,對于南宮家族也有屈膝討好之意的緣由所在。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

    步入曲州之后,山地明顯多了起來,道路也遠不像暮州與滄州那般平坦。

    東淵境山脈縱橫,大抵也是因為這崎嶇多變的地勢,才能形成九曲江那般蜿蜒洶涌的江景。

    這一路。

    褚青霄等人出了白鶴鎮,去了溪水城。

    嘗過了溪水城中的白溪酒。

    在那里,褚青霄與孫離還有蒙子良三人喝得酩酊大醉。

    這是褚青霄平生第一次喝這么多酒。

    白溪酒并不好喝。

    雖然他聲名在外,但入口之時,褚青霄還是覺得辛辣。

    似乎,這世上就沒有什么酒是好喝的。

    但他卻喝了一杯接著一杯。

    他忽然有些明白,為什么自己的舅舅,會那么喜歡飲酒。

    當三巡酒過,你的腦袋昏昏沉沉時,就沒有心思再去想那么多事情。

    你只會飲酒、傻笑。

    你只會希望這場酒可以一直這么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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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這樣,那些你不愿意面對的事情似乎永遠都不會到來。

    可是,酒醒之后。

    該來的東西還是如期而至。

    孫離身體的狀況開始惡化,第二天醒來時,他劇烈的咳嗽,褚青霄看得見,老人偷偷將嘴角咳出的血擦去,然后繼續與眾人談笑。

    就像眾人不愿意讓他知道,天懸山的態度一樣。

    他似乎也不愿意破壞這場旅行足夠熱鬧與歡樂的氣氛……

    褚青霄對此心照不宣。

    他明白,酒水對于孫離而言是有傷害的。

    但同樣,對于一個行將就木的人而言,依照自己所想的過完所余不多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接著眾人又一路東進來到了大山鎮。

    這距離天懸山已經足足又三百里的小鎮,有一座虎頭山。

    山勢平緩,但山頂的風景極好。

    尤其是到了傍晚,落日余暉,晚霞初照,二者交匯時,那場面美不勝收。

    褚青霄等人特意帶著孫離登了一次虎頭山。

    山道的上半程還算好走,有馬車可以代步,但臨近山頂時,路就變得崎嶇了起來。

    孫離逞強的自己爬了半刻鐘,便氣喘吁吁,彎著身子,一只手扶著巖石大口大口的喘氣。

    他老得很快。

    不過短短幾日時間,便從當初初見時那個仙風道骨,還帶著幾分老而彌堅的模樣,變作了如今這垂垂老矣的架勢。

    褚青霄看在眼里,心底不是滋味。他有心攙扶,可卻被一旁的蒙子良阻止。

    他說:“劍客的路,得自己走。”

    褚青霄不太理解,紫玉更是有些生氣,但孫離確實如蒙子良說的那般,靠著自己走了上去。

    雖然很慢,雖然顫顫巍巍。

    但終究還是趕在了落日前到達了山頂。

    夕陽的余暉與霞光照在老人的臉上,他愣愣的看著,渾濁眼珠中倒影著那絕美的風景。

    他忽然紅了眼眶。

    或許是為了即將逝去的生命。

    或許是為了不愿講出的再見。

    又或許只是因為眼前的美景。

    褚青霄沒有問,只是默默的坐在他的身邊。

    直到落日沉入山隘,直到霞光散盡。

    做完這些已經很晚了。

    天色很暗,下山并不方便。

    索性山上有一座道觀。

    不大,但也不算小。

    觀中住著幾位年長的道士,沒有什么修為,但心腸極好,特意收留他們。

    也不知道是不是興致所致。

    孫離與最年長的那位道士聊了起來。

    他問道士:“為何要修道,可又為何沒有半點修為。”

    道士說他年輕時看過一本道書,名叫《問》。

    里面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內容,只有一個個古怪的問題。

    他列舉了一些。

    人為什么會生,又為什么會死。

    太陽為何會東升,又為何會西落。

    今日東升的太陽,又是不是昨日西落的太陽?

    是每一天升起的太陽都在日落時死去,還是同一個太陽在第二天升起?

    草木為什么會在冬日死去,又是什么讓他們重燃生機?

    世界是唯一的,還是世界之外,尚有無數的世界?

    我們俯視螻蟻,那頭頂是不是同樣有人在如看螻蟻一般看著我們?

    他說,他想要弄清楚這些問題。

    他覺得這些問題,近乎于道,弄清楚了,他的道就成了,也就無需修行,或者說在他看來,追尋這些問題的本身就是修行。

    孫離覺得有趣,又問他:“你弄清楚這些問題的答案了嗎?”

    老道士搖了搖頭,他講那本名為《問》的道書拓本拿出,上面在每個問題后,都寫滿了各種注釋。

    那是他探尋來的答案,每一個都有道理,但每一個都不一定是那個絕對的道理。

    顯然,他沒有找到答案。

    “你這一輩子就這樣過了,不覺得遺憾嗎?”孫離有些奇怪的問他。

    老道士卻用有些沙啞的聲音道:“尋道、求道。”

    “執一道,終一生,雖不得,有憾無悔。”

    孫離嘟囔著老道士的這番話。

    他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

    最后的困惑在那時被他解開。

    他恭恭敬敬的朝著老道士行了一禮,嘴里重復著那句:“執一道,終一生,雖不得,有憾無悔。”

    而那一晚,他睡得格外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