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一劍吞鴻 > 370章 落落寒木,月起蕭蕭(自傳)下
  我發誓,見到這位錦衣公子的那天,是我人生中最最美好的一天。

  那種驚喜和愉悅,甚至要遠超洞房花燭夜,當然,這話可不能讓俺夫人聽到。

  ......

  坐在我面前的公子哥,一看便氣宇非凡,舉止中流露著一絲專屬于權貴們的優雅從容,我察言觀色,知錦衣公子就是個文弱書生,沒有一絲境界可言,但隨著他的入場,七八道十分強勁的氣息,在暗處涌入屋內,這七八個隱在暗處的高手,每個人的境界都要高于那時的我。

  能隨便拿出這么多破城境界以上武夫來用作暗中護衛的人,我有理由相信,眼前這人,必是大漢帝國權貴中的權貴,也是能決定我未來命運之人。

  遙記當天,那錦衣公子哥兒如三月初陽一般來到我的面前,他看著我低頭吃飯,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我一番,忽然笑著說道,“這位壯士,你從來不喝酒么?”

  “你從未見過我喝酒,怎知道我不喝酒呢?”

  我既沒有抬頭,也沒有停下來,而是慢慢將碗里最后兩口飯吃完,才放下筷子,才抬頭,才看著那名同樣在看著我的細皮嫩肉的公子哥兒。

  很巧,錦衣公子哥兒在這時也在看著我,我倆四目相對,他笑了,他的笑,就像是滿天黃沙中突然出現的陽光。

  我本也想笑笑,可那時臉上的表情,卻宛如殘冬里的寒霜一樣冰冷,畢竟,我私自帶領兩千兄弟遠赴長安,這樣的舉動,已經觸犯了國法,也觸犯了清河軍的禁忌,不成功、便成仁!

  兄弟們半生功名和性命,這一次全都押給了我,今后活的是人是狗,我覺得可能會與面前這公子哥兒有很大關系,我自然不能開玩笑,需要謹言慎行。

  過了很久,我才一字一字的說,“我不喝酒。”

  “你不喝,能不能請我喝兩杯?”

  那公子哥笑面如花,遞給我兩枚沙果,“諾諾諾,我用它和你換,這東西,酸溜溜甜滋滋,還很開胃。”

  我小心翼翼,很怕中了他的圈套,便提防著問道,“你自己有錢,為什么還要我請?”

  “不要錢的酒,通常都是比較好喝一點。”公子哥兒笑著說道,“尤其是讓遠方來客請的話,更是難得,一杯下肚,聊些風土人情,當真是回味無窮呢!”

  “我不喜歡喝酒,也不喜歡請人喝酒,能與我喝酒的,要么是生死兄弟,要么是至親至愛。”

  我冷冷地拒絕,說得很慢,每個字都是經過考慮之后才說出的,因為只要是從我嘴里說出的話,我就一定會完全負責,與其阿諛奉承,不如實話實說。

  我不愿說錯一個字,也不愿寒了每一個兄弟的心。

  說完這話,我身后的十二名百夫長神情一振,他們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眼中閃動著莫名的光芒,而這十二名百夫長,正是我日后組建的斥虎幫重要成員,斥虎‘十二死士’。

  公子哥兒見我冷若冰霜,一臉無奈,只好笑笑,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道,“看來,我這輩子是喝不到你請的酒了?”

  我長出了一口氣,換了一種更加平和機敏的眼神看著他。

  我總不能一直繃著個臉吧!

  我緊盯著錦衣公子哥兒,錦衣公子哥兒坐在我的對面悠閑地喝著酒,我看了很久,見他沒有繼續話題的打算,便咽了一口唾沫,面色平和地開口道,“不一定,或許有機會喝到我請的酒。”

  公子哥兒忽然抬頭看我,嘻嘻哈哈地問我,“哈哈哈!哦?什么機會?說來聽聽。”

  “等到世族平定,天下真正凝一的那天。我會與兄臺暢快痛飲,不醉不歸!”

  我目不轉睛盯著錦衣公子,試圖從他的眼中,找到此人來此目的的蛛絲馬跡。

  公子哥兒笑容僵持了瞬間,也正是這一瞬間,我覺得,我說對了。

  眼前這人,正是當今天子,是他一紙招賢榜,讓我不遠萬里來到帝都長安,而他今日喬裝來此見我的真正目的,只有一個:試探于我,收降于我。

  而后,錦衣公子故作隨意地問道,“壯士何來此言啊?”

  “滄州匪患,公子可知曉?”

  錦衣公子淡然地點了點頭,“略有耳聞。”

  “這塊兒狗皮膏藥,拿掉了還會再長,扯下來還練車肉皮,我滄州的百姓,被它折磨的死去活來。我曾在滄州剿匪十七年,蕩平匪患后,我曾無數次問自己,為何一個小小的匪患,居然狗皮膏藥般粘了滄州百姓十余年?”

  我記得我當時看著繁華街道,言語十分冷漠,縱然有情感流露,也絕不是溫情,而是痛苦、讎懟、悲愴。

  “現在呢?找到答案了?”公子哥兒動了動屁股,開始認真起來。

  “滄州的世族老爺們既然想高高在上,讓本就稀少的百姓們俯首帖耳,就必須尋找一些令百姓畏懼的敵人,只要滄州匪患仍在,大家自然而然地就會歸附世族以求保護,他們的地位、權勢和利益,會隨著這種惡性循環,與日俱增,最后列土封疆,獨霸一方。”

  公子哥不言不語,良久,他繼續對我說道,“繼續說下去。”

  那時的我心想:既然天子要收降我,必然是想聽些真話的。

  于是,我看著公子哥兒,直言不諱地道,“先帝的放縱,滋養了世族壯大的沃土。匪患的猖獗,澆灌了世族成長的水土。換句話說,我帶兵剿匪前八年,剿的是真匪。剿匪后九年,殺的是被世族們扶持上山的‘假’匪。官與匪蛇鼠一窩,已經難分彼此,我剿匪,實則剿的是世族啊!”

  “既然山賊土匪乃是世族一手扶持,又怎會讓你輕易剿滅?”公子哥兒啃著沙果,輕聲細語地問道。

  “一只成年的猛虎,自然不需要捕殺兔子來充饑。”我暗嘆一聲,道,“府兵私兵、糧倉私田,世族們在這個時候,已經自成體系,而且極為龐大,再不需要那些土匪來強撐場面、收攏人心嘍!”

  “然后呢?”公子哥兒吐出了沙果核,趕忙又塞到了嘴里一枚,似乎嘴里沒有沙果會死一樣。

  我眉頭一挑,“對于世族做大,先帝感念舊恩可以放任,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何況是世族這種已經不聽話的臣子。天子為了天下、為了心中大業,自然是要鏟除世族的!”

  我抿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勾連為禍、割據一方,世族已成竊國之賊,有識之士皆欲除之而后快,何況是坐領江山的天子呢!”

  “你覺著,這事兒能成么?”公子哥兒身子一歪,慵懶地問道。

  “日拱一卒無有盡,功不唐捐終入海,鏟除世族,從收攏兵權開始!”我鉆井雙拳,卻悠悠說道,“只要陛下有恒心大毅,敢任用寒門能吏,夜以繼日,世族便不足為患。我等試想,當年諸王都是擁兵十萬的主兒,到最后,又有哪個活下來了?”

  公子哥兒點了點頭,旋即問道,“此一行跋涉萬里,君為何求?”

  “功名!”我毫不忌諱,仔細想了想,又繼續說道,“和大義!”

  “好!”公子哥兒轉身離去,哈哈大笑,“這頓飯,我請了!”

  第二天入宮之時,我方‘大徹大悟’,那公子哥兒,叫劉彥,乃當今天子。

  他要請的,也不是這頓飯,而是共赴一場翻騰天下大宴。

  很快,我憑借陛下信任和皇后的舉薦,在極短時間內就成為了陛下的勾股之臣,成為了大內十二衛之一的長水中郎將。

  很快,我便殺敵建功,抹掉了許多意圖不軌于陛下的佞賊。

  也很快,天妖案爆發,陛下受挫,在呂相的幫助下,陛下決心東山再起。

  他首先打算在曲、薄、牧三州埋一根釘子,以做將來接應,這次,我沒有要功名,只選了大義。

  在一個銀輝滿地、萬籟無聲的中夜,陛下于未央宮前為我等送行,“水長山遠路多坑,諸位,慢行!”

  “匡扶大義報君恩,陛下,保重!”

  ......

  我拖家帶口,帶著長水衛所有的弟兄們,按照陛下要求落草都源縣,我實在想不明白,將斥虎總部選在哪里不好,為何陛下執意要選在鳥不拉屎的都源?

  直到我看到與我同為二皇子黨的劉權生的時候,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似乎不明白了些什么!

  我和劉權生遠遠算不得知己,后來之所以交往甚密,僅因我倆都曾同為二皇子一黨,且都落腳了華興郡。

  相識,不,認識這么久,我從未聽說劉權生有任何桃色之事,派出的兄弟們反饋的結果也僅是他在少年游歷期間,曾有一紅顏知己名柯荊,除此再無女伴。

  這.....,就值得推敲了!

  孩子是誰的?為什么又會在他劉權生的手里?劉權生帶著孩子回到華興究竟要做什么?

  最開始,我始終以為他要鏟除本家劉氏,立威樹德,做天下表率。

  可當劉氏覆滅、陛下傳令要我召回劉權生被其拒絕后,一個大膽而又不可思議的想法,出現在我的腦海之中。為了證實心中猜想,我正打算找個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文成館查閱檔案,李長虹受陛下之托,當當正正地捎來了一句話,我立馬窩在了華興郡,再不敢做此想。

  卷簾門外多風雨,智者常做參禪人。——劉彥

  后來的事,就是后來的事了!

  我搭上了寶貝閨女,前前后后派了四五波兄弟助力劉懿那小子平田,以至于本就入不敷出斥虎幫更加難以為繼,若不是兄弟們半生情誼難以割舍,恐怕斥虎幫早就黃攤子了。

  劉權生自然知道我如此做的心思,只不過,看破不說破,還是好朋友!

  旬月前,劉懿這小子悄悄差人送信一封,信中簡明扼要,只寫了寥寥數字:幫主助我誅殺江瑞生,我助幫主延存斥虎幫!

  我想,我該下大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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