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氣？你先把身后的戒尺藏好了可以嗎？
彭禹嘴角抽搐，心中腹議：呵——大人說一套做一套，哪個世界都一樣。
不過給神皇送消息時，彭禹已經盤算出一套說辭。
“我來地宮，是因為這里可能存在救顓陽的藥。”
彭禹行事大方，除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和乾坤道統的身份外，其他事無不可對人言。
“我來地宮后，發現顓云正在探索地宮。于是，我和他虛與委蛇，一方面尋找‘天心白玉蘭’，另一方面打探他的目的。”
彭禹故意模糊時間差，將探索地宮的時間和顓陽得天花的時間顛倒。
神皇聽他描述，自然不會起疑，但他關注一點：“你怎么知道地宮有藥？天心白玉蘭……這個記錄應該只有顓孫氏才有。”
顓孫氏才有，你又怎么知道？
彭禹想問，但還是先回答神皇的質疑：“靈皇宮有一片優曇花海，里面有靈皇先祖的記憶碎片，我從那里得知。”
驚聞靈皇傳承，昆烈神情肅然，但隨后又不在意，繼續讓彭禹講述地宮經歷。
彭禹抹掉自己施展乾坤仙術的部分，將二人地宮探索說成一次驚心動魄的冒險之旅，聽得神皇十分入神，更多了幾分擔憂。
當然，擔憂同時，神皇的手落在戒尺上，默默數著一會兒打人的次數。
半個時辰，彭禹講清楚所有事。就連自己擔心顓孫氏謀反，囚禁顓云的事情都坦然告知。
“太玄魔鼓作亂，靈皇諸臣魔化，還有一個不知來歷的長生鬼帝……最后，靈心閣下鎮壓魔鼓，高陽王泥俑擊退鬼帝？”
神皇閉目沉思，推敲整件事的始末。
彭禹大大方方站在邊上等。他除卻隱瞞乾坤仙術外，只隱瞞自己對顓陽下藥。其他事改了時間線告知，不怕神皇追查。
夜幕降臨，烏云遮蔽明月，只有點點星光落下。
神皇睜開眼：“為父已經清楚。回頭再跟顓云聊一聊，重新問一遍。你把他放了吧。”
“放了？可是顓孫氏……”
“一塊碑而已，毀了就毀了。”
“可是……如果這塊碑毀了，顓孫氏不就可以掙脫束縛，直接謀反了嗎？”
彭禹清楚大昆神朝的歷史，深深明白顓孫氏的威脅。
大昆頭頂的九重清霄，需要昆吾氏的神皇支撐。這是初代神皇設立的限制，唯有初代神皇的神性血脈才能得到承認。
神皇擎天以護眾生，所以各神族世家尊奉昆吾氏為皇。
神皇哪怕不干事，哪怕貪圖享樂，哪怕行事暴虐。可只要他們活著，就會用帝罡支撐九重清霄，保護大昆神朝的安危。
幾十年前，昆烈差點中毒被刺。震怒之余，他也不擔心昆吾血脈斷絕。哪怕世家聯手毒害他，也必須從他的后裔中扶持一人，無損昆吾根基。只是昆吾氏的權柄受到削弱，神皇成為傀儡罷了。
但顓孫氏不一樣。顓孫氏融合昆吾神性的特性，有資格有能力支撐九重清霄。他們要是上位，必定推翻昆吾天下，可以滅絕昆吾氏血脈。
“父皇，各大世家有異心者比比皆是。如果顓孫氏反，勢必拉攏他們，形成一股動搖昆吾氏統治的巨潮。”
“那又如何？朕是神皇，只要朕在，顓孫氏就不敢反！”
昆烈渾身洋溢著自信，那是足以讓任何人信服，引領大昆這艘巨舟前進的領導力。
受其感染，彭禹的擔憂逐漸緩解。
也是，神皇是當今人族唯一的第六境高手。
如果顓孫氏反，神皇親自出手之下，反而是他們滅族。
或許，如今顓孫氏更應該憂慮，昆吾氏對他們搶先下手？
看到兒子神情舒緩，神皇又感慨起來：“其實，如果朕先你們知道這個消息，或許會主動破壞血誓神碑吧？用一塊碑來束縛一族的命運，祖先們還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父皇認為高陽王做錯了？”
“不。他做出他當時最佳的選擇。曾祖也用千年血咒，壓制顓孫氏不能輕舉妄動，讓祖父順利完成權力交接。他們為了后人，為了后世，的確盡了心力。”
“那兩位，是當世最傲慢的人。他們認為森羅萬象皆在掌控，認為自己的意志，旁人必須遵從。但是，誰會一輩子為了其他人而活？”
高陽王為靈皇鋪設的道路，靈皇不愿意走。
靈皇為高陽王選擇的路，他又何嘗愿意？
至親如靈皇、高陽王尚且如此，高陽王對顓孫氏的排布，后輩子孫豈會甘心？
“用一塊碑束縛一族，只會讓他們的怨恨不斷積蓄，最終形成逆潮，成為屠殺昆吾氏的刀俎。”
“所以，朕如果提前知道，會拉上云陽侯，當著他的面親手毀掉這塊碑。”
“朕會告訴他，顓孫氏的命運不需要被一塊碑控制。朕會給他們選擇的機會。”
“若是愿意歸順，朕可以恢復他們的王位。如果他們想要挑戰，朕也不介意雷霆手段。”
星空下，神皇輕輕撫摸兒子的頭，語重心長道：“昆昊，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有資格主宰別人的命運。”
“你不可以，朕也不可以。”
“作為神皇，注定要背負萬世太平，天下永昌。我們依仗天下至強的武力，強用我們的權利安排別人的命運，用自己的意志引導大昆走向。但你心中要明白，這件事是錯的，是神皇必須背負的罪。”
“當年東海事變后，朕下令屠滅涉事守將三族。朕何嘗不知，那三族之中多為無辜之人。但為了大昆的律法，為了警示后人，必須行酷烈手段。甚至為了讓東天八郡的無辜死難者化解怨氣，這三族之人都必須死。”
“祖父曾說過，神皇理天下陰陽，無非是和稀泥，讓自己團結大多數人的利益。這句話說的不錯，我們所謂的公平、秩序，只是為給大多數人一個相對而言的公平，從來無法做到至公。”
“所以，暗里會有許許多多的人怨恨我們，仇恨我們。他們會為了他們的命運，對昆吾天下進行挑戰。”
“無所謂對錯，他們也是為了生存。但為了昆吾天下，為了大昆神朝，朕和你都必須贏。”
彭禹沉默。
他能聽明白神皇的苦心，但他不想聽。
神皇說這些話，無疑是把昆昊當做繼承人培養。但彭禹根本沒打算成為神皇。所以，眉宇間露出些許不情愿來。
看著兒子，昆烈暗暗搖頭。他本想告訴昆昊，如果有朝一日，顓孫氏選擇謀反，顓陽和他刀劍相對，他能站出來迎戰。
但現在看……
昆烈能看出他的不樂意，根本不愿意聽自己說話。
罷了，朕還在。朕提前解決顓孫氏這個麻煩。讓他與顓陽和睦相處，不也是一件好事？或許，兩族和解的希望就在他們身上。
“行了，這些大人的事，暫時不跟你說了。你回去后，把顓云放了。顓孫氏的問題，朕自會和云陽侯談。”
“他恨朕多年，但也是一個聰明人。他清楚，如今朕處于強盛期，他不能亂來。”
“是。”
神皇親自出面，彭禹自然不能再折騰顓云。
不過彭禹也沒打算幫顓云解毒。這是后手，萬一哪天能用到呢？
“對了，關于曾祖傳承的事……”
“父皇要去優曇花海看看？”
“不，朕沒有修仙的天賦。這機緣給你吧。回頭你多去天蕩山的甘泉泡泡，可以凈化雜念，加速你吸收傳承。”
天蕩山的甘泉啊……
彭禹來天蕩山前，就聽人提及。但因為擔心甘泉凈化自己的靈魂，一直不敢去。他對這地方有心理陰影。
當然，現在的他修為有成，倒是不怕了。
“父皇不去看看么？那可是高祖爺留下的東西啊。或許對您的天帝經有助。”
“天底下，哪有父親跟兒子爭東西的？這傳承，算是你誠實的獎勵吧？“曾祖博學古今，他的記憶碎片蘊含各種修行傳承。旁人知道，只會藏著掖著，你竟直接告訴朕。”
“還有地宮中的亂子。換成旁人，因為擔心擅闖地宮的罪名，肯定不會外傳。可你坦然相告，讓朕，讓大昆少了一道劫數。”
神皇說到這，認真道：“長生鬼帝是個大威脅。日后見了他，只管跑。祭起昭王宣召，借帝劍找朕。”
“父皇猜出他是誰了？”
“你不也有所猜測嗎？放心，不是曾祖。曾祖的檔次還沒淪落到這個份上。”
但靈皇帝靈殘留的一道分靈，也足以讓人頭疼。
誰不知道，靈皇掌控三千仙術，手段詭異莫測。長生鬼帝更偏于詭秘之術，只會比靈皇生前更加難纏。
“依照你的說法，太微界之事跟他有關。那九首魔神像應該就是他弄出，故意挑撥八百諸天和神朝關系，克制咱們家老圣人的手段。”
如果彭禹藏著掖著，不跟神皇通消息。神皇即便能查出真相，恐怕時間也晚了。
但現在，神皇可以提前布局。甚至和一些人聯手，搶先揪出長生鬼帝，送他“永寧”。
想到這，神皇暗暗慶幸。
幸好自家兒子沒有那么小家子氣，而是第一時間把情報共享。
“對了，當日陰陽圣女提醒你‘小心混元’。這件事，為父已經有結果。”
混元道界雖然是彭禹自己的推測。但他還是履行皇子責任，一方面讓聶景元去查，另一方面告知神皇。
“朕翻閱古籍，在皇考的文檔草稿中找到一些奇怪的記錄。有段時間，八百諸天憑空出現一些仙人。他們擅長預言福禍，引導凡人修行。但沒等朝廷派人去找，又很快消失。當初，皇考懷疑是天外客降臨。但如今想來，恐怕和混元道界有關。”
“道界真的存在？”
“不只存在那么簡單。”
神皇心頭沉重。他依照那些蛛絲馬跡，有一個奇怪的猜測。
一群擅長預言的仙人。
那么，當年“靈皇被魔凰之子所害”的奇怪預言，是真的嗎？
要知道，因為這個預言，才有高陽王和靈皇的第一次正面沖突。
如果“混元道界”很早之前就在滲透大昆神朝。那么，他們的敵意已經很明顯了。
在不久的將來，神朝會迎來一個同等，甚至更加強大的挑戰。
“行了。天色太晚，這里就說這些吧。你跟朕回天宮，回去之后再慢慢談。”
“回天宮？”彭禹一個勁搖頭：“兒臣不回去。顓陽的病都快好了，回去干嘛？”
“他病是快好了。但他病好之后，家里人也會擔心。到時候，他也要回去住幾天。難不成，你自己留在這？”
“……”
但是回去天宮，整日在神皇眼皮底下，不自由啊。
“這件事沒有商量余地。”神皇突然嚴肅道：“給你一晚上時間，回去放了顓云。不，你跟他一起收拾，然后一起回天宮。讓他護送你。”
顓云護送我？
彭禹小臉扭曲了，直接黑了：“父皇。他被我軟禁，你讓他護送我？”
“自然。他文武雙全，又聰慧過人。保護你回天宮，比十個顓陽都有用。”神皇：“當年他進行天罡試煉，故意輸給你三哥。雖然瞞得過旁人，但如何瞞得過朕？以他的天賦，縱然不是驚世才，也能完成九十九關。”
那倒是，一個參悟先天一炁的仙武雙修。如果讓他走通“鴻蒙紫氣”，怕不是有望第六境？
“父皇，能不能再給我幾日？我想安置一下思母宮。回頭我還打算回來的。”
“不可能。明日必須回宮，你可以跟顓云先回來。放心，只是回天宮小住幾天。有件事，你需要參與。”
彭禹一臉茫然。
最近他操心顓陽的病情，根本沒關注天宮方面的消息。
“你三哥要大婚，你必須露面。”
對哦，昆昱迎娶彌羅界的十八公主，差點忘了這件事。
“那兒子回去收拾收拾。”
說完，彭禹轉身離開。
剛一抬腳，他差點施展瞬移。但后來想到神皇在側，故意用仙術騰空飛走。
……
彭禹離開，神皇靜靜注視著宮殿。
黑夜中，肅穆的宮殿顯得有些詭異。
世子緩緩走過來：“怎么，你要去里面看看嗎？”
“高陽王先祖的泥俑，已經不在了吧？”
“算算時間，差不多快毀了。不過‘靈心’應該繼承靈皇地宮了。”
“靈心的來歷，是祖父送進來的那件東西？”
“不出意外，應該是。”
靈心，的確是一顆心臟。
景皇把存放高陽王心臟的匣子送入靈皇宮。靈心的肉身，即是高陽王的心臟。
“帝靈崩潰后，父皇的靈性依附在父親心臟上，誕生了一位全新存在。或許，他是象征兩家和睦的紐帶。”
“世子認為，顓孫氏和昆吾氏能和平共處嗎？”
“有你，有靈心……下一代還有你兒子以及那些混小子。只要坦誠相對，不再折騰幺蛾子。兩家沒什么不能化解的。畢竟……那么難化解的仇，不都放下了嗎？”
昆吾氏和顓孫氏的恩怨糾纏上千年。
當年圣后愧對高氏，但高陽王作為兩家共同血脈，早已釋懷。
靈皇和高陽王反目，景皇一生打壓顓孫氏。但在晚年，因云陽夫人和其丈夫的努力，終于也讓景皇放下，不再繼續針對顓孫氏。
那個時期，顓孫氏化名云陽侯府，已然斬斷前塵。
之所以讓仇恨繼續延續，是因為先帝時期的某件事。
一件皇族丑聞，乃至影響三代的黑歷史。
“你說，朕讓昆昊放了顓云。那小子會感恩嗎？”不等世子回答，神皇自顧自道：“肯定不會。顓云從小受祖父教導頗深。而他祖父，是親眼見證了那件事。”
高陽王世子對先帝時期的事了解不多，默默站在那里，望著緊閉地宮。
……
地宮，核心墓門前擺放帝座。
靈心忐忑不安坐在椅子上。
高陽王站在旁邊，讓諸臣子俑對他行禮。
“此后靈心太子執掌地宮，統治太玄界，你等需盡力扶持，不可再有異心。”
說著，高陽王目光在兩位天師身上來回掃。
衛少君二人連忙應下，發誓盡力輔佐少主。
等眾泥俑行禮后，高陽王讓他們退下。
只剩自己二人后，高陽王泥俑對靈心道：“那人還會再度回來。他會設法吞噬你，你因為肉身血脈緣故，更偏向于天武神道。需努力鉆研圣王之道，太玄界便是你的機緣。”
說話間，他身上的泥塊在不斷掉落。
靈心點頭，應下泥俑的一句句囑咐。
就在泥俑打算回去獨自毀滅時，靈心忍不住了：
“大將軍！”
靈心喊住泥俑：“你……你能告訴我，我到底是誰嗎？我知道，我不是靈皇，我也不是你。但是我……”
“你就是你自己，你稱自己為‘靈心’，這便是你的起源。”泥俑臉頰脫落一塊碎片，接著碎片接二連三脫落。
“你不是我們的分身，也不存在我們的意識。但既然存在，你就是一個全新的‘人’。”
“你本應該享受外面的光明。但是那件魔鼓需要你鎮壓，靈皇宮需要你看護。所以，我把你強留下來，成為地宮的‘人柱’。”
“我無法向你承諾什么。但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走出地宮，就代替我們倆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他生前最遺憾的，就是不能和年輕時候一樣，再把山河重新走一遍。”
泥俑崩潰，只剩一團失去靈力的息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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