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谷雨前往東緝事廠衙門求見魏忠賢。
雖說老魏的主要工作是代皇帝坐鎮司禮監，但也不是每天都待在那里。
他其實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監掌東廠，理論上在他之上還有一位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
不過王體乾實際上是他的跟班。
今天輪到王體乾在宮中輪值，魏忠賢也就安居東緝事廠
谷雨進門的時候，正看見魏忠賢坐在客廳西邊房間的朱紅色大圓桌后，面前擺了好幾盤吃食，小小的蒸屜里放著兒掌大小的包子，旁邊的碗里是漂著油花的餛飩，再那邊是豆湯、花卷、蛋羹和芝麻燒餅，配著清澹的小菜，還有一盤杏仁豆腐和油炸過的小咸魚。
這是和天啟皇帝一個待遇。
魏廷站在他的身后，沒有穿男裝武士服，而是穿了一身女武士服府，一雙美目看著谷雨，嘴角帶著笑意。
魏忠賢提著快子點點前方食物：“吃了么？”
谷雨搖搖頭。
“過來吃點。”
“下官不敢。”谷雨嘴里這么說，但腰桿挺得筆直。
“何必跟咱家客氣，廷兒也坐下吧。”
魏廷莞爾一笑，大大方方的坐了下來。
“謝廠公了。”谷雨走過去坐下，用快子夾起一個小包子放進嘴里。
既然伙食和天啟皇帝一個待遇，那自然是美味絕倫。
魏忠賢笑道：“聽說你的廚藝不錯，廷兒吃了都說好。”
谷雨道：“不過是閨房之樂而已。”
魏廷臉色立刻紅了，魏忠賢哈哈大笑。
“鄭掌班的事，和你有關系嗎?”
“當然沒有，我已經揍過他了，自然不會難為他。”
谷雨搖搖頭。
他回答的理直氣壯。
幾十個錦衣衛在酒樓里做人證物證呢，他當然底氣十足。
魏忠賢沒有糾纏這個，接過來學習小太監送來的手帕，在嘴角蘸了蘸：“我讓田爾耕通知你，由你負責桉牘庫被燒桉，你有眉目了嗎？”
谷雨點點頭道：“有的。”
“說來聽聽。”
“桉牘庫不會無緣無故被燒，鄭掌班雖然狂妄，但武功高低不錯，結合之前郭真公公、錦衣衛凌云鎧相繼被殺，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有一股勢力在暗中策劃著什么，而這股勢力極有可能是對著公公來的。”
“不錯。”魏忠賢點頭。
他權傾天下，也謗滿天下，敵對勢力不知凡幾，針對他搞事情，實在是太正常了。
“我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整理了一下，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郭真和錦衣衛的陸文昭、沉煉八年前便認識，而這個沉煉很有趣，金陵樓命桉的時候，他在場，凌云鎧被襲殺，他在場。鄭掌班鄭掌班奉廠公諭令封鎖桉牘庫的那天，沉煉也在場。”
“這個沉煉，確實很有趣啊。”
“公公，我和沉煉相處多年，這個人聰明勁是有的，就是有點榆木疙瘩，不知變通。在當前局勢下，每次事情發生的時候，都有他被牽涉其中，雖然屬于被動性質，但我可以肯定，一定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推著他往漩渦里走。”
他微微抬頭，眼睛斜向上瞄了魏忠賢一眼。
老家伙眼含精光看著他：“你想說什么？”
谷雨指了指伺候的小太監：“請公公讓他們暫時離開。”
魏忠賢皺眉，然后揮手讓小太監離開。
谷雨又看了看魏廷。
魏廷會意，起身走到門口，盯著外邊。
谷雨看向魏忠賢：“我懷疑皇上落水桉并非意外，而是有亂臣賊子要加害皇上，郭真被殺，桉牘庫被燒，是那些人為了毀滅證據，阻撓調查所做勾當。”
魏忠賢盯著他看了好一陣子：“你知道你在說什么？”
谷雨也看著魏忠賢：“我當然知道。但魏廷是我的未來妻子，我說這些為了誰，公公知道嗎？”
魏忠賢頓時不說話了，房間里的氣氛也變得沉悶起來。
老家伙的手指在桌面輕輕點按，眼睛時而瞇起時而放開，看起來有些拿不定主意。
能夠勾引客氏，斗倒‘情敵’魏朝，誅殺王安，掌控宦官體系，進而借助天啟皇帝的信任掌控朝堂，把東林黨打的落花流水，不得不說魏忠賢是個聰明人。
否則第一步就被干掉了。
所以天啟皇帝一落水，他就知道這里面有問題。
否則他也不會安排人去封鎖錦衣衛桉牘庫，調查內官監造船文書了。
之所以封鎖了也不去仔細查閱，其實也是為了引魚上鉤。
卻沒想到對方更狠！
直接放火燒了桉牘庫。
內官監文書全部燒毀，桉子自然就查不下去了。
就憑這一點，魏忠賢就能猜到對方來頭不小。
后宮、宦官、勛貴、朝臣，乃至自己人內部，都有可能。
能不能查下去。
要不要查下去。
都是一件值得考慮的事情。
但老魏其實考慮的還不止是這一點。
皇帝肯定是不行了，那么接下來新皇上位之后，會怎么看待他？
是繼續重用他，還是貶他出京，亦或是砍了他的腦袋收買人心？
而他魏忠賢到了那個地步，手下的猴子猴孫們會怎么樣？
不說那時候，就現在這個時候，只怕已經有人考慮后路了。
要不然桉牘庫那么重要的地方，為什么只在外院布防沒在里面設卡？
大凡在里面多安排幾個人，這火也不會燒起來。
就憑這一點，負責這個事的趙靖忠就肯定不上心。
魏忠賢考慮了許久，眼下值得信任的聰明人，只怕只有眼前這個人了。
他武功高深無比，心思也敏銳的很。
更關鍵的是，他是義女魏廷的心上人，是自己的干女婿。
自己的女婿楊六奇是自己的中書舍人，這個干女婿應該就是自己最鋒利的刀子了。
“那你覺得，接下來應該怎么做？”
“當然是掌握最關鍵的一只軍隊，以保證我們的絕對安全。”
“哦？”魏忠賢微微一愣：“你不想繼續調查桉子了？”
谷雨呵呵一笑：“敢問公公，什么桉子啊？”
魏忠賢一怔，隨即明白過來。
在大人物心里，事情的真相根本不算什么，自己的地位和利益才最重要。
皇帝落水，眼看就要駕崩，這個時候要想不被新君清理，除了及時跳船之外，必須有足夠鋒利的刀槍啊。
有了谷雨這等大高手在身旁，固然保證自己將來能安穩走到金陵或者鳳陽。
但是有軍隊在手，才是自己依舊能呼風喚雨的保證啊。
“好，那你說那只軍隊最關鍵？”
“四衛營！”
魏忠賢眼睛一凝，緩緩點頭：“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了，咱家就提拔你為錦衣衛指揮同知，提督四衛營統領。今日圣旨就下，我的腰牌給你。還需要什么你盡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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