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高升，這幾天請谷雨吃飯的人特別多，大多數他拒絕了，其中包括被他狂懟的李夢海，沒辦法推的他都去了，比如今天晚上要去田福軍的家里做客。
谷雨這次專門去買了點禮物，兩瓶西鳳酒和兩條大前門，這個年代這禮物不可謂不貴重。
進院子的時候他就看到了田曉霞，還是那份男孩子的打扮，“怎么才來，我媽媽正讓我去叫你呢，意～還帶了禮物，是不是想討好我爸，好你個孫少平，都要去京城了還搞這一套。”
谷雨笑著道：“我是來看看徐爺爺，你可不要亂扣帽子。”
廚房里的徐愛云已經看見了谷雨，笑著走出來：“少平來了，屋里坐，你徐爺爺整天念叨你，也不過來坐坐……你這個死女子，就愛胡說，去給少平倒杯水。”
谷雨說：“最近比較忙，徐阿姨，我奶奶吃了你開的藥效果很好，她讓我一定要好好感謝你。”
徐愛云笑著說：“有效果就好，說這些干啥。”
田福軍正在看書，見谷雨進來，說：“來，坐，我正好有個問題想問一下你，你說這煤田開采會不會對我們縣的農業進行沖擊，我們這地方本來就缺糧，這糧食問題很難解決啊。”
谷雨坐下來道：“凡事有利有弊，關鍵是看主要矛盾。我覺得等煤礦開了之后，首先得招工，工人從哪里來？城里的職工可待不住，大體上是從咱們縣的農村招吧？農民變成了工人，就得吃國庫糧。而我們陜北地區，本來不屬于產糧區，可以以煤礦占有耕地為名，向國家要政策，國家應該會有補償。”
田福軍思索了一下，說：“這倒是個方法，可是我們縣是‘農業學大寨’的先進縣，如果和國家要政策，這個先進縣也就沒了。”
“呵呵，‘農業學大寨’的名聲挺好，但生產力不發達，化肥、農藥、種子等相關技術跟不上，糧食產糧也跟不上去，學得再好，老百姓照樣餓肚子。但是我們‘工業學大慶’了，財政收入增加，又有國家政策扶持，全縣人民那就實實在在的得利啊。”
田福軍也笑了：“當局者迷，當局者迷啊，還是你看得透，有實實在在的利益，‘農業學大寨’的虛名不要也罷。”
可隨即又問道：“我看你對‘農業學大寨’很不以為然，難道不推廣‘農業學大寨’，老百姓就能填飽肚子？”
谷雨嘆道：“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關系反作用于生產力，大寨的生產關系肯定是最先進的，所以產糧增加，但是生產力達不到先進水平，糧食產量提高必定有限。田叔叔您想想看，原始社會的時候，堯舜禹也那么賢明，治國有道，百姓也信服，上下齊心，人人效命，可就算如此，治理洪水也用了十三年！難道這洪水超得過20年前的江淮流域特大洪災？”
….“還不是生產力不發達的緣故！”
“還有，帝國主義為什么能吃飽飯？因為他們掠奪了全世界幾百年的財富，然后造出了各種有用的機械設備，他們有各種大型拖拉機、播種機、收割機，咱們只有老黃牛，一個大隊也就一輛老舊拖拉機。”
“牛和老舊拖拉機也是生產力，但不是先進的生產力。”
“就更不用說什么化肥、農藥、種子了。”
“咱們要想擺脫老百姓餓肚子，必須大力發展工業化啊，必須‘工業學大慶’啊。”
谷雨侃侃而談，不但田福軍連連點頭，旁邊的徐國強也不擼貓了，聽得可認真了。
田曉霞坐在谷雨旁邊一直在聽他說話，感覺每一句話都說到自己心里。
她受田福軍的影響，關心著這個時代發生的每一件事。
她時常像她父親一樣心憂天下。
她愛看報紙，這讓她可以及時知道這個世界在發生什么，這個時代在發生什么。
優越的家庭條件不會讓她為生活發愁，在她的同齡人中不是操心吃穿的農村學生，就是滿嘴口號的干部子女，這使得她大有“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有很多看法和想法她裝在肚子里想找個人傾訴，可惜一直沒找到這么合適的人。
之前聽谷雨對《白輪船》看法，已經讓田曉霞生出知己之感，本來想找他多談談的，誰知道他去了縣革委會當辦事員去了。
這下可就不方便了。
今天聽他聊起生產力的事情，讓她找到知己的感覺。
她也是類似于這種看法，但實際不夠系統，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因此聽了谷雨的話，頓時喲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導師和教員都說過類似的話，可是現在的人們卻都忘了。
她越來越覺得，眼前的孫少平是個極有見識的人，甚至一定程度上超過了自己的父親，而且說的話都是那么的深入淺出，田曉霞真希望時間就這么停下來，讓她能聽到永遠。
但是美好的時光過得很快，徐愛云走了進來：‘曉霞，菜做好了，幫我端一下。’
今天田福軍家的飯菜比較豐富，知識和上次一樣，盤子里全是肉。
徐國強對谷雨的到來很熱情，說今天怎么也要和他多喝幾杯，谷雨也是從善如流，徐愛云一個勁的給他加菜，讓谷雨都沒有自己伸手加菜的機會。
飯吃的時間很長，谷雨走的時候都有些微醺。
晚上夫妻躺在床上，徐愛云忽然轉過頭說：“老田，你覺得少平這孩子怎么樣？”
田福軍笑著說：“不錯，有見識有能力識。”
“誰和你說這個了，你覺得他品性怎么樣？”
田福軍想了一下說：“性格開朗，但骨子里很沉穩，說話極有水準，見識也很高，但實際上……”
說到這里，田福軍微微搖頭，不說話了。
….徐愛云一愣：“實際上怎么了？”
田福軍斟酌著說：“這小子實際上是個極驕傲的人，看不上的人，他理也不理。看得上的人，說話態度很溫和，似乎能包容一切，感覺他就不像是農民的兒子。”
徐愛云笑著說：“我沒覺得他驕傲，我看他說話做事大氣，有眼色，嘴巴又甜，而且馬上就要調部委去了，有陳司長賞識，以后必然前途無量。”
田福軍笑道：“我也相信他以后必然前途無量，主要是他有真才實學，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已經在國家著名的科技期刊上發表過許多科技論文了。”
徐愛云不想和丈夫兜圈子了：“那你覺得他和咱們曉霞怎么樣？”
“和曉霞？”田福軍愕然了：“你的意思是他倆在談戀愛？什么時候的事？這小子在我眼皮子底下追我女兒，膽子挺大的！”
徐愛云趕緊輕輕打了一下丈夫，笑著說：“沒有，我看她兩聊得來，就覺得挺般配，你還不知道你女兒啥性格，瘋瘋癲癲地人家還不一定看上呢。”
田福軍不樂意了：“曉霞那是瘋瘋癲癲嗎？她是認真思考，認真學習！這是優秀的體現！等一下啊，要我說他倆才多大，十七八歲你，思維和心性還沒定下來，你就別瞎操心了。”
徐愛云嘆了口氣：“我不能不操心啊，潤葉今年也二十多了，按說怎么也都該找對象了，李登云的兒子李向前，那孩子你也知道，人不錯，看潤葉的樣子還不愿意，昨天大哥來了，想讓我給潤葉介紹個對象，我就把向前的情況給他說了一下，他好像也不太愿意，覺得李登云的官太大了，他覺得高攀不起有壓力，呵呵，我說你的官也不見得比李登云的小，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
田福軍笑著說：“年輕人的事，咱們就不要管了，也許潤葉有自己的想法。”
“潤葉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曉霞的事我不能不管，這孩子明年就畢業，再插上一年隊就二十了，無論是婚姻和工作，這事得上心了。恰好眼前有少平這個好孩子，我能不多考慮考慮嘛。我說……哎，你別睡啊。”
聽著微微的鼾聲，徐愛云這才想起，丈夫喝了不少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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