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濃,一陣風過,卷來壓城的黑云堆積在城市上空,電閃雷鳴之后,大雨傾盆而下。
異途在燈紅酒綠的步行街很不起眼,大門上方各掛著一個八角宮燈,在狂風暴雨里搖擺著,把歸人的影子拉得長而淡薄。
宋妤抬頭看到門上的牌匾,刻寫著“異途”二字,筆法行云流水,蒼勁有力。
江鄞推開門,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叮鈴聲。
暖黃的燈光傾瀉而出。
異途……宋妤喃喃一遍,抬腳踏進店內。
入眼是被打理得很好的花花草草,正對著大門的前臺柜子和裝修風格一樣,是古色古香的木色,前臺后是一排排高大的柜子,宛如游龍,一眼看不到盡頭。
柜子上鑲嵌著小小的抽屜,掛著銀色的小鎖,鎖上刻著小字,宋妤猜測是柜子里的所有物的名字。
大門兩側是兩個雕琢精致的大理石臺,上面安置著擦拭得一層不染的玻璃柜,內里擺放著一些看起來有些年歲的小擺件。
宋妤走到一側的臺子前,隔著玻璃看里面的物件。
“紅珊瑚鼻煙壺,鴿子血紅寶石妝匣,這個是……骨梳?”
她話音未落,大門被推開,一個白色的身影帶著雨霧,風般炫進來。
白狐跳到臺子上,留下一堆濕噠噠的梅花印。
“江鄞,你要的東西。”他不耐煩地嚷嚷,“真就把我當免費勞動力了唄。”
江鄞嗯一聲,解下他背在身上的盒子,皺眉道:“怎么弄得這么狼狽?”
盒子離體,白狐先生抖了抖一身濕淋淋的白毛,用力甩水。
早就習慣了白狐的肆意,江鄞提前舉起桌上的閑書擋在宋妤面前,替她攔下了白狐甩出的雨水。
宋妤認出這狐貍就是晚上來和她打招呼的那一只。
“別說了。”甩干水,狐貍坐在臺子上,懊惱地抱怨道,“路上遇到了霍家的除妖師,追了我一路,真是煩人。”
聽到除妖師三個字,江鄞打開盒子的動作微微停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招呼宋妤:“我讓狐亦送了點心來,小妤,過來嘗嘗。”
聞到了悠遠的花香,宋妤看向盒子,認出上面小小的梅花烙印:“是瓊仙閣的糕點?”
沒聽出她語氣里的驚訝,白狐探爪從盒子里摳出一張黑色描金的卡,推到宋妤面前:“江鄞這家伙忽然說讓我送過來,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口味,所以我各種口味都裝了一個——這是瓊仙閣的會員卡,里面有江鄞的預存,你以后想吃了可以自己去。”
宋妤沒有立刻去接卡,問白狐:“狐貍先生,瓊仙閣是你的店么?”
白狐懶洋洋回道:“算是吧,最開始是江鄞出錢,現在我在管理——你知道的,江鄞這家伙對錢什么的沒興趣,又懶得要死,別指望他能……”
江鄞出錢?
白狐后面絮絮叨叨的話被宋妤自動過濾。
她想起了他聽到宋繡瑩提起瓊仙閣時驚訝的表情……哦,宋繡瑩這是本來想炫耀,結果炫耀到老板面前去了。
也真是緣分呢。
“快嘗嘗吧,畢竟是我冒著被除妖師收到的風險克服了狂風暴雨送過來的呢。”沒發現宋妤的出神,白狐用肉墊拍了拍桌面,示意她。
宋妤回過神,道謝后拿起一塊糕點。
白狐收回視線,起身走到江鄞面前,伸長了脖子嗅來嗅去:“我說,剛進來我就聞到了……”
他壓低聲音,問道:“你是不是做什么壞事了?”
江鄞挑眉:“哦?”
“你身上有靈力流動的味道,你不是陪宋妤回家了么?為什么會用到靈力?莫非是宋妤家有什么妖魔鬼怪……”
狐貍先生的八卦尚未說完,被男人無情地打斷。
江鄞一只手撈起喋喋不休的狐貍,看宋妤:“我和狐亦去談點工作上的事,這里就暫時麻煩你幫忙照看一下。”
宋妤正好想看會兒書,忙點頭:“好。”
……
本在晚飯后沒有吃零食的習慣,但瓊仙閣的糕點確實美味,宋妤一口氣吃了三個,直到感覺撐了才停下來。
比起紅豆糕,她更喜歡梅花糕,嗯,桂花的味道也不錯。
……
夜雨蕭瑟,涼風陣陣。
門鈴叮鈴一聲,有人推開大門,停在門口。
聽到動靜,宋妤從書中分神,抬頭看過去。
來人是位年輕的姑娘,膚白貌美,身姿窈窕,體態輕盈,漆黑的長發一直披散到后腳跟,發中系了一根墨綠色的發帶,在涼風中肆意飛舞。
她的視線在屋子里轉了一圈,停在宋妤身上。
“老板。”她收起描繪著桃花的油紙傘,禮貌頷首,“我來典當東西。”
四目相對,宋妤看到她眉心的桃花花紋,似春日灼灼盛放的桃花,讓人見之不忘。
似乎被她呆滯的表情逗笑了,女子走到她面前,纖細瑩白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頰,順勢捏了捏,傾身細語地重復一遍自己的目的:“小老板,我來典當東西。”
冰涼的手指觸碰到臉頰,宋妤從美色中回神,尷尬地擺手:“我不是老板……”
她下意識看向二樓走廊,那里空無一人。
不知道江鄞和白狐先生在談什么事,現在去會不會打擾到他們。
“哦,這樣啊。”女子微微一笑,并不太在意宋妤的解釋,只是抬手將一枚鏡子覆在臺面上,“不是也沒關系。”
她收回手,聲音輕輕柔柔,唯恐驚動了涼夜。
“這東西暫時存放在這里,等方便了,我會回來贖它……到時,我會重金酬謝你,小老板。”
不等宋妤回話,她對著她勾起一抹笑,施施然轉身走出了鋪子。
看了眼臺面上巴掌大的鏡子,宋妤愣了愣,連忙追出去:“小姐,你的——”
門外大雨傾盆,只有路燈暖黃的光投射下一片橘色的影子。
不見了?
“小妤,在看什么?”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宋妤回身,輕輕合上大門,擋住了門外的風雨。
白狐已經不知去向,江鄞站在前臺柜子邊,手里把玩著剛才女子留下的鏡子。
“剛剛有客人來過?”
“嗯。”宋妤走到他面前,打量那面小小的鏡子,看不出什么門道,“是位很漂亮的女士,說要典當這面鏡子,沒要錢,放下東西就走了,也沒留下名字。”
“女士?”江鄞含笑,輕輕嘆了一口氣,無奈道,“是妖精。”
宋妤恍然:“果然啊。”她只是隱約覺得她和普通人類不一樣,原來真的是妖精。
“這鏡子……”江鄞看著那面鏡子,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眼神由溫涼轉為冷厲。
就像看著自己的仇人一般。
宋妤悄悄觀察他的神色,識趣地沒有接話。
沉默片刻,江鄞重新揚起笑容:“既然是客人的東西,我們就暫時幫她保管吧。”
他屈指在臺面上輕叩三聲。
柜臺邊的兩束茂密的盆栽里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宋妤一驚。
有小巧的長著翅膀的精靈從盆栽后飛出,熟練地飄到立柜后,取下一格空著的抽屜放到臺面上。
江鄞把鏡子放進抽屜里,取出里面的銀鎖,隨后拿起桌子上的毛筆,沒有蘸墨水,直接在光滑的鎖面正中寫下三個字:雙面鏡。
等江鄞把鎖掛在抽屜上,兩個小精靈將抽屜放回原位,咔噠上了鎖。
盯著小精靈看了片刻,宋妤沒頭沒腦地說道:“是黃雀嗎?”
她們的身體修煉成人形,依然保留著妖精的翅膀,從翅膀的花紋和毛色來判斷,應該是黃雀的一種。
等小精靈回到盆栽的綠葉后消失了蹤影,江鄞回道:“嗯。”
他看著宋妤,含笑問道:“想不想去看看她們的家?”
當然想。
她進屋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兩盆茂密繁盛郁郁蔥蔥的盆栽,當時心里好奇,江鄞為什么要把盆栽養這么茂密——過于喧賓奪主的裝飾也就沒了裝飾本身存在的價值,不是嗎?
江鄞走到一側,示意她過去。
宋妤連忙輕手輕腳地跑到他身邊。
視線所及,透過深綠的枝葉隱約可以看見造型典雅的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就像現實世界里建筑的縮小版,巧奪天工,讓人不經拍案。
小小的精靈正坐在一個石凳上悠閑的吃著果子。
宋妤仔細看了許久,擔心驚嚇到她,忍住了觸碰的欲望。
“她們最近吵架了,所以分開住。”江鄞靠在柜臺邊,解釋,“她們是兩姐妹,被我從除妖師手里救下,無處可去,就留在了這里。”
“除妖師?”白狐先生也提起過這個職業。
“嗯。”江鄞道,“這世上有妖怪精靈,他們和人類一樣,有好有壞,有善有惡,為了對抗那些邪惡的妖怪,人類之中有如你這般天賦異稟之人便成立了除妖師協會。”
“協會……”原來和她一樣能看見妖精的人有很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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