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不見傭人和醫生說話的聲音，她腦子里唯一的念想只有一個——凌翎死了。
在任務還沒結束，那群除妖師還沒傳遞回任何消息的時候，她已經知道了姐姐的死訊。
因為在凌翎死亡的那一刻，她們因為同結之術聯系著所有的感官。
她感受到了她臨死前的痛苦和恐懼，和她一起，在死亡邊緣走了一遭。
只是，凌翎是真的死了，而她還活著。
凌瑜捂著自己的脖子。
身首分離的劇痛似乎還糾纏在她身上，她把自己縮在被子里，克制不住的顫抖。
原來死亡是一件這么可怕的事情。
……
凌翎的死訊很快傳回。
因為判斷錯了妖怪的能力，那場清剿行動中死了不少除妖師，凌翎只是其中一個。
參加葬禮時，族里的長輩們裝模作樣地流著淚表示對女孩的惋惜，唯有她的父親，恨鐵不成鋼地罵了一句“廢物”后，一去不回。
凌瑜站在墓碑前，看著墓碑上自己的名字——她還活著，但她的名字已然隨著逝去的親人一起被刻在了墓碑上。
沒有人知道墓碑下躺著的人是凌翎，不對，其實墓碑下只有一副女孩的衣冠。
倉皇撤離的除妖師們沒有帶回凌翎的尸體，聽回來的人說，很多死去的除妖師的尸體被那片黑色沼澤吞沒，再沒有重見天日的可能。
凌翎以凌瑜的名字留在了那片黑色沼澤里，從今往后，她用凌翎的名字，代替她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機會向那些把她們姐妹逼上絕路的人復仇。
葬禮結束以后，凌瑜點掉了眼角的淚痣，更換了自己的名字。
所有人都說，凌翎失去妹妹變得消沉，失去了笑容，不復從前的陽光開朗。
他們私底下議論，覺得她的改變是正常之舉。
誰能失去了最親近的親人后還整日里嘻嘻哈哈呢？
凌翎死后，她們的父親徹底放棄了對剩余女兒的培養。
他接受了女兒們的平庸，整日把自己泡在酒壇子里，醉生夢死，再沒了拔苗助長的心思。
凌瑜成了凌家最透明的存在。
如此，正和她的意。
“我知道你想報仇……”
魘妖就是在這個時候找上了她。
“可是你這么弱小，只憑你的話，沒辦法為你姐姐報仇。”
“不用沮喪，我可以幫你。”
“你一個人做不到的事，加上我，輕而易舉就可以做到。”
“問我為什么幫你？當然是因為我們目標一致啊。”
“你討厭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實際上虛假偽善的除妖師，我也討厭。”
“只要你按照我的要求來做，我承諾一定幫你報仇。”
是的，即使沒有魘妖的誘惑，她也必須這么做。
“一定要報仇……絕不能讓凌翎白白送死……一定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看著坐在窗臺上伏案痛哭的女生，宋妤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想怎么做呢？”她問，“凌翎已經死了，就算你殺了這些人，她也不會活過來。更別說，這些被魘妖控制的人里面，還有很多無辜的普通人。”
“那又如何？！”女孩滿是恨意的聲音從濃霧深處傳來，回蕩在宋妤的四周，經久不散，“我和姐姐也是何其無辜？可就為了保護那些普通人，他們就逼著我們去送死！”
“……”
“為什么要保護他們？為什么我們必須為了保護他們去死？難道他們的命是命，我們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凌翎會死，和那些普通人無關。”宋妤道，“逼她的是凌家人，是他們所謂的家族榮耀和不能宣之于口的虛榮心。殺死她的是妖怪，和她一并被害的還有許許多多無辜的除妖師。”
“那是他們活該！”凌瑜狠聲道，“若不是他們非要去找妖怪的麻煩，怎么會出現這種情況？”
“凌瑜。”宋妤打斷她的話，反問道，“你知道殺死凌翎的是哪只妖怪嗎？”
瘋狂的聲音陷入了沉默。
宋妤道:“罷了，我以為你是真心想替凌翎報仇，原來，你也不過是恃強凌弱而已——你這樣和當初逼迫你們姐妹的長輩有什么區別？”
聽到這話，凌瑜的聲音瞬間暴怒起來:“你說什么？”
“我說錯了嗎？”宋妤沒有掩飾語氣里的嘲笑，“你有魘妖的力量，想為凌翎報仇，不去找直接殺死她的兇手，而是在這里折磨那些和你們素無交集的普通人，你真可笑。”
“他們都是殺死她的兇手——”
“他們不是。”宋妤平靜地說道，“除了你們凌家人是罪有應得，不，就算是凌家，也有人從未傷害過你們姐妹，或許還有幫助過你們的人存在……在你向這些無辜的人展開報復之前，你干掉了那個殺死凌翎的直接兇手嗎？”
濃霧里，凌瑜再次沉默。
宋妤冷笑。
魘妖蠱惑凌瑜的籌碼無非是告訴她可以替凌翎報仇，凌瑜已經以身飼魘妖，霍知欽和凌緲暫時沒有封印魘妖又不傷害凌瑜的方法，那為何不嘗試讓凌瑜自己擺脫魘妖的控制呢？
只要凌瑜心里還有一點點不甘心，魘妖就不可能和和她完美融合。
濃霧凝聚后散開，反復幾次，凌瑜的聲音再次響起:“宋妤，你經歷過死亡嗎？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覺嗎？”
“我知道。”宋妤道，“我在鬼門關前走過兩趟，運氣好，沒有一腳踏進去。”
“我也經歷過。”凌瑜道，“真疼啊，全身的骨頭都像被捏碎了一樣，皮膚被劃開，血肉被撕裂……真疼啊。”
“嗯。”對于這個話題，宋妤并沒有多少同理心，“這并不是你傷害無辜的理由。”
“哈哈，我知道你會這么說。”凌瑜諷刺地笑道，“我沒有傷害他們啊，我只是把自己經歷過的東西投射進了他們的夢里，讓他們也能切身體會一下凌翎臨死前的感覺。”
這就是凌瑜的報復方法？她想讓這些人經歷死亡的痛苦，但并沒有直接殺死他們的打算。
只是很少接觸妖怪的除妖師不知道魘妖的手段。
魘妖喜歡吞噬美夢，制造噩夢，人類在噩夢中所產生的恐懼是它最好的糧食，也是它的力量來源。
它需要恐懼，所以制造恐懼。
眼下出于噩夢中的所有人都是它的糧食，整個酒店都成了它的充電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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