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了幾句之后，廖威十分細致地向金尚介紹了工業信貸銀行即將開發出的國內第一款網上銀行產品。
幾分鐘后，臉上雖然不顯，金尚的心中卻十分失望。
工業信貸銀行的所謂國內第一款網絡銀行產品，只提供查詢、投訴、預約等信息類服務，壓根沒有諸如交易、理財、基金、個人銀行等豐富的功能。
甚至，個人網銀服務的門檻還不低，絕大部分網民壓根夠不上標準。
說白了，這個所謂的網絡銀行，就是供企業級客戶隨時查詢賬戶余額，防止內部監守自盜，以及隨時跟蹤營業流水用的。
轉賬交易，網上支付、網點聯動，連個影子都沒有。
別說線上線下渠道打通，現如今不同省份，不同城市之間的分行支行彼此配合查詢都難。
什么網銀U盾，動態口令，數字密碼什么的，壓根就沒這個概念。
“廖經理，感謝您的說明，這款網絡銀行產品，我們確實需要，貴行提供的服務也還算不錯，但是，離我想要的還有一段距離。”
金尚的話雖然很含蓄，但是廖威還是聽得出來，現在所謂的網絡銀行，并不能讓對方滿意。
“關于金融領域的創新，上面其實很謹慎，我們這些辦事的，能做的其實也很有限，只能在職權范圍內行個方便，更多的，也無能為力。”
“您太謙虛了！能有現在這個樣子，已經能幫很大的忙了！”
互聯網剛興起沒多長時間，指望銀行對它有多重視，也不現實，當然，來都來了，有些疑問，還是可以當面咨詢一下的。
說了幾句恭維的客套話，金尚就將設想中的第三方支付可行性的問題拋了出來。
廖威聽聞后，又問了幾個細節，思考了一會之后，才很明確地答道：
“理論上是可行的，但是，一個不慎，就會觸碰違法犯罪的紅線……”
“愿聞其詳！”
“關于這方面的法律條款和實際操作規則，總結起來也就那么幾條，只有同時滿足條件，才算是非法集資……”
廖威整理了一下，才慢條斯理地說道，
“總共四條紅線：首先，未經有關部門依法批準或者借用合法經營的形式吸收資金；其次，通過媒體、推介會、傳單、手機短信等途徑向社會公開宣傳；再次，承諾在一定期限內以貨幣、實物、股權等方式還本付息或者給付回報；最后，向社會公眾及社會不特定對象吸收資金。”
瞬間，金尚就明白了業內人士廖威話里的真意。
上述四條，除了第三條存疑，其它的全都踩線了。
現在壓根就沒有第三方支付牌照的說法，自然也就不存在有關部門批準，而且很明顯借用了合法經營形式吸收資金；第二條就更不用說了，毫無爭議犯規了，不向社會公開宣傳，壓根就沒人知道，更沒人使用什么第三方支付；第四條也沒有辯駁的余地，不向公眾和社會不特定對象吸收資金，就沒法展開第三方支付業務。
只有第三條，只要管住手，就有操作的空間。
第三方支付，本身是不向任何人承諾任何形式的利息和回報的，所以，嚴格來講，第三方支付確實不算非法集資。
但是，這里有個盲區，需要格外注意。所有的錢，都是開設在銀行里的，哪怕是第三方支付公司的賬號，也是由銀行托管，既然是銀行賬號，那就會有利息。
一旦賬號資金池里的流動資金量足夠大，就會產生巨額利息。
比如說，日交易流水一個億，平均沉淀十五天，那就是日均十五億的存款，每年什么都不干，都會產生一兩千萬的利息收入，這個收益，歸誰？
買方？
賣方？
第三方支付公司？
銀行？
在沒有發放牌照，有明確的規定之前，第三方支付平臺對沉淀資金和利息只能看著，不能動，一碰就死。
不管是歸為己有，還是給買方、賣方或者銀行，都會觸及不當得利、利益輸送甚至是非法集資的紅線，要坐牢的。
就現在的條件來說，做第三方支付，就是捧著個燙手的山芋，拿不住，甩不脫，沒人接。
稍一權衡，金尚就明白了，這根本不是現在的今夕文化可以涉足的領域，年營收不到十億之前，不要打第三方支付的主意，合不合法另說，壓根就不會有上得了臺面的銀行為這點小錢單獨開辟一條業務線和支付渠道。
至少在三年之內，壓根沒有什么第三方支付的基礎，連銀行自身都沒有放開網絡轉賬渠道，其它的就不要多想了。
當然，絕了做第三方支付的心思，并不代表遠程交易就不成立。
網銀開辟了在線查詢通道，意味著今夕文化只要在工業信貸銀行開一個收款賬號，就可以實時查詢全國各地的匯款信息。
網民可以直接以預付款的名義，向今夕文化轉賬，然后公司給個人開辟會員賬號，這跟線下實體店的營銷套路是一樣的，充一千送兩百，限時優惠權限等等，完全合法合規，只要老板金尚不卷款潛逃，就沒有任何法律風險。
線下付款，線上收，以會員充值卡的形式，讓網友在線消費，這是現在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如果不討論第三方支付這個棘手的問題，廖威還是很愿意為金尚的公司提供類似遠程辦理會員卡充值卡之類的服務的。
沒有法律風險，拓寬了業務渠道，迎合上面要求創新創意，方便企業經營的思路，雖然業務量可能小了點，大小也算是個能寫進報告吹噓的亮點之一。
一直討論了將近兩個小時，雙方才就合作框架達成了一致，剩下的就是讓公司里的財務去和銀行業務員對接了。
相談甚歡，互留了聯系方式后，廖威以還有客戶要接待為由，婉拒了父子兩人的宴請，然后就離開了。
金尚立刻給李萱打了個電話。
“喂，是我！”
“前天跟你說的，演唱會預告可以發出去了。你去找劉燕青，讓他將做好的投票統計板塊放出去，看看有多少人愿意通過網絡預訂門票。”
“對對對，說好了，一周之內，遠程付款渠道就有了，雖然和我設想中的麻煩了許多，至少路徑是通暢的。”
“還有下半賽季的足球比賽套票，也可以掛上去。和閻謹閻經理去談，你見過的……”
“門店購物優惠券，限時消費折扣權限，都可以在網上賣，第三方廣告暫時不接，我們沒有精力查驗別人的營業資質和服務質量。尤其是吃到肚子里的東西，要慎重。現在，還不是時候……”
“有人通過你批發文化衫？賣啊，怎么不賣？就這個樣子，制衣廠還有挑挑揀揀的資格？具體價格和發貨方式，讓制衣廠和甲方去約定。”
“擔保責任？有個鬼的擔保責任，目前咱們就是個中介，是個掮客，還不收錢的那種，只管聯系，不管生意成不成，你不要因為那是我老爹的生意就大包大攬，多余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操心。”
“你去忙吧，我待會就回公司了。”
掛斷電話后，送走廖威經理的金時回來了，坐在金尚的對面，有些慶幸地說道：
“我就怕你認不清狀況，一門心思要搞什么第三方支付平臺。那玩意就是個變相的銀行，做大后，自成一體，完全可以甩開銀行自己玩。別人搞不清楚你這是在刨銀行的根基，但是本能地會排斥不合規的商業模式。”
“現在體量太小，實力不足，壓根沒法跟銀行對等談判，暫時老實幾年再說。”
金尚很有自知之明地回應道，
“這個廖經理是什么情況？好像有點傲氣的樣子，后臺很硬？”
“不算特別硬，但是很受人賞識，再加上自上而下的干部年輕化浪潮，他……趕上了好時候。”
“明白了。”
將來也許會有大好前程，提前認識一下，沒壞處。
現如今，金家父子麾下的產業，基本都是家族式作坊，想要做大，肯定要經過市場化改造，甚至資本運營，公開發行股票上市。
這樣一來，和銀行打交道也很重要，甚至，將來今夕文化還會試著引入一系列戰略投資者。
比如，即時通訊軟件的運營，沒有電信部門放行，這里卡一下，那里卡一下，就足夠酸爽了。還有遲早會涉足的第三方支付平臺，沒有國有大行背書，或者夠分量的資本方分擔壓力，壓根不可能做得起來。
生意上的事談完了，父親金時又說了點私事。
“你……昨晚電視上的表現，太過鋒芒畢露了，出頭鳥，不好當……”
“我知道！”
金尚了然地答道，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太過與眾不同，不管是優秀還是拙劣，都會被人說三道四。”
“那你還……”
“我需要話題討論熱度。”
金尚笑瞇瞇地打斷了金時擔憂的勸誡，自顧自度說道，
“些許流言蜚語，只要不影響我的工作和生活，就不要緊。我需要維持住年輕人意見領袖的人設，就必須有人關注，審視甚至是批判。稍微表現得過于高傲甚至狂妄一點，不是壞事，只要沒法在法律和道德層面否定我，一小部分人說幾句酸話，其實是好事。就連錢都沒法做到人人喜歡，我這個普普通通的‘青年才俊’，為人處世有點瑕疵，反而顯得更加真實一點。”
想想以前官方層面宣傳的那些個紅極一時的“學霸”與“才子”，都已經成了呂遼這等人的踏腳石，消失于人海中，不見任何波瀾。
現在的年輕人，其實并不待見那些高高在上的所謂人生贏家，離得太遠，沒有實感。
像金尚這種能力和成績雙優，還有一大堆無傷大雅的小缺點，說話有點大嘴巴的人，反而更容易被接受。
“你啊，總是考慮得太多了。”
“不是我多心，而是推己及人。假如在一個人身上，找不到太多與我相似的特征，我是絕對不會和他站在一邊的。至少，得讓廣大年輕網友們相信，我真的是靠努力就達到了現在的程度，要讓他們產生‘當初要是咬咬牙，或許也能做到’的錯覺……”
真以為是個人就是穿越者，起點比別人高一大截就不算天賦？
擁有前世宿慧，也算天才，只是和基因發生變異，大腦或者身體格外發達的那種類型不同而已。
“你呀，打定了主意，誰都勸不住你。”
金時微微嘆了一口氣后，不再嘮叨了，
“你已經有好多天沒回去住了，以后，就在外面了嗎？”
“嗯！和女朋友一起住公寓，等房子裝修好了，就搬過去。”
“有點遠啊！”
回憶著以前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老金也有點惆悵，
“我也比較忙，不怎么在家，以后，家里就沒什么人氣了。”
“你可以把梅姨接過去住嘛，用不著偷偷摸摸，避著我去見面了。”
“這……”
金時有些尷尬地笑道，
“你豈不是更不會回去了？”
“你搞錯了一點！我從來沒反對你和梅姨重歸就好，也沒有刻意避著她，只是從來沒有碰上而已。平常心態，禮貌待人。對于生母，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好感或者無謂的憤恨。如何看待她，不取決于我，而是你……”
要是金時決定將梅杏紅接回來，金尚也會好好尊敬她；兩人鬧掰了，金尚就當她是個熟悉的陌生人，再無瓜葛。
“我啊……最怕的就是你這種看得太開，絲毫不將血脈親情放在心上的豁達。重視養恩而無視生恩，道義上說得過去，實際上容易受人詬病。咱們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畢竟還是靠血緣關系，靠親情紐帶聯系在一起的熟人社會。‘六親不認’的人，不容易受到信任……”
“我知道，只是，不要奢望回到從前了。糾結于過去，沒什么意思，多向前看，或許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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