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 098【叫花子兵】
    費純坐在漁船上等待,腳邊是個血跡半干的布袋。

    費如鶴踩著石階而上,一頓抓耳撓腮,盯著“武興鎮”的木牌看半天。

    又來錯地方了?

    費如鶴一路坐船,已經走錯好幾個村鎮。

    “老表,”費如鶴叫住一個背鍋的農民,“黃家鎮是不是還在更上游?”

    農民剛來鎮上把鍋補好,笑道:“這就是黃家鎮,趙老爺改名字了。”

    費如鶴頓時激動起來:“趙老爺是不是趙言,趙子曰?”

    農民迷糊道:“趙老爺就是趙老爺。”

    “多謝指點,”費如鶴抱拳說了句,立即轉身大喊,“快上來,到地方了!”

    費純提著染血的麻袋,將小漁船在岸邊拴好,便快步來到費如鶴身邊。

    主仆倆前往客棧,生意不是很好,都快中午了,大堂里也只有幾個人吃飯。

    客棧門口還貼著告示:本鎮重金求購苞谷(玉米)、番薯(紅薯),越多越好,按市價兩倍收購,有意者可聯系客棧掌柜黃大亮。

    費如鶴不由嘆息道:“瀚哥兒怕是過得不好,都快沒糧食吃了。”

    費純說:“這客棧掌柜,該是瀚哥的人。”

    原本的客棧掌柜,是黃遵道的親信,被罰去山里燒木炭,也算一種勞動改造。

    黃大亮識字不多,只能寫自己的名字,能認識菜名卻不會寫。他被提拔為掌柜之后,每天還得抽空去私塾旁聽,回到客棧一邊工作一邊練字。

    趙老爺說了,一年之內,若學不會加減乘除,學不滿兩百個字,明年就換別人當掌柜!

    “兩位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店伙計跑來問。

    這店伙計是小翠的弟弟,以前專給黃家打柴,如今被扔到客棧做伙計。

    費如鶴說道:“我是趙老爺的族兄弟,我叫趙堯年。”

    這貨還跟“堯年”較上勁了,只因其崇拜叔祖——費家最后一位名臣,文武雙全的費堯年。

    店伙計大喜,對黃大亮說:“掌柜的,趙老爺的家兄弟來了!”

    黃大亮幾乎從柜臺瞬移而出,三兩句安排好客棧事務,便帶著他們前往鎮公所。

    黃家宗祠,改為武興鎮私塾。

    黃家祖宅,改為武興鎮公所。前院都是辦公場所,趙瀚自己住在后院,龐春來、陳茂生、張鐵牛及其妻兒也住后院。

    一些丫鬟婆子,包括嫁給“軍官”的,都可以留下來做活,簽短約按月領取工資。

    邊走邊聊,說了一些武興鎮的變化。

    費如鶴忍不住問:“鎮長是什么東西?”

    黃大亮解釋道:“里甲長都沒了,現在只有鎮長,鎮長下邊是四個村長。”

    費如鶴朝費純看去,主仆倆都一臉震驚。

    這已經不是普通造反,趙瀚竟然敢直接改制!

    黃大亮見他們被驚到了,頓時笑道:“這算什么?趙老爺還讓女人當官呢。”

    “女人當官?”費如鶴沒聽明白。

    黃大亮解釋說:“以前黃老爺家的丫鬟小紅,現在改名叫黃緋,趙老爺親自給取的大名。人家現在是武興鎮婦孺科科長,女人和孩童都歸她管。趙老爺說了,不準隨便打女人孩子,誰不聽話就罰去掃鎮街。”

    費純疑惑道:“女人做官,男人們愿意?”

    黃大亮笑道:“不樂意還能怎樣?再說了,女人做官,也只是管女人跟孩子,總不能讓男人去管吧。”

    突然,黃大亮低聲道:“趙老爺還說了,不準再溺嬰。要是被查出來,就加租加賦,這事也歸黃科長(小紅)管。”

    費如鶴點頭道:“確實不該溺嬰。”

    黃大亮嘆息說:“要是養得活孩子,誰干那種事啊?其實吧,趙老爺不用定規矩,大夥現在都分了地,佃田也降了租子,日子好過了就沒人亂來。”

    “全都分了地?”費如鶴問道。

    黃大亮說:“還有二十多戶沒分。”

    沒分到地的,都是自耕農和小地主,如今屬于被村民孤立的對象。

    武興鎮公所。

    趙瀚對幾個當官的說:“一戶一戶的來,讓他們釋放家奴。奴仆愿意回家的,主人不準阻攔。想繼續干的,就換成短約,每個月多少工錢寫清楚。今后不準稱‘奴’字,叫傭人、傭工、幫工什么都可以。還有,不準毆打傭人,誰敢再打傭人,就送進山里燒木炭!”

    陳茂生得到命令,立即帶著小紅出發,前往哪個村辦事,該村的村長就必須全力協助。

    自耕農家里養不起奴仆,此次打擊的對象,是僅剩的幾戶小地主。

    家里奴仆多的,蓄養七八個。

    家里奴仆少的,也就一兩個。

    掀不起什么風浪!

    而且,趙瀚不是強制清除傭人,一來避免家奴失去工作,二來也能減輕抵觸情緒。

    僅兩天時間,武興鎮僅剩的家奴,就被陳茂生全部釋放,少數愿意繼續做傭人。

    不要拿家奴的賣身契說事,為了隱藏人口,民間幾乎全是白契,根本不去官府報備,撕毀身契便立即成為自由人。

    接下來,便是逼迫小地主分家,一戶超過十口人的必須分家(12歲以下孩童不算)!

    還有,小地主和自耕農,沒提供青壯編練團勇。因此不能獲得減賦優待,通通課以重稅重賦,直到他們提供青壯參軍為止。

    ……

    費如鶴走在鄉間小路上,發現秧苗都已插下,男男女女被組織起來開挖水渠。

    而且干勁十足,不時傳出一陣歡笑。

    黃大亮主動解釋說:“以前只有兩條水渠,一條用水車從河里取水,一條從山上小溪引水下來。如今農閑,趙老爺就組 爺就組織村民修挖水渠,挖出來的水渠大家都能用。趙老爺說話算數,他說水渠是公產,那肯定就是公產。”

    “農民就信了?”費如鶴疑惑道。

    “當然信啊。趙老爺說的話,哪句沒有兌現?村民欠下的利錢和租子,前兩天他翻出來全燒了,趙老爺是真對咱們好,”黃大亮笑道,“開挖第一天,趙老爺還挽起袖子,親自帶人一起挖渠。你見過這樣的老爺?都不用官府催工,村民們自己就來了,連大姑娘小媳婦都在出力。”

    費如鶴忍不住撓頭,總覺得這地方古怪,具體怎么古怪卻又說不出來。

    費純作為一個家奴,他能有更多理解。

    他可以帶入村民身份,若真有那么一個人,主持分田減賦減租,還承諾開挖水渠大家使用,他也會自帶干糧賣力挖渠。

    越走越近,費如鶴猛然驚醒,終于發現哪里古怪。

    但凡這種基礎工程建設,在鉛山縣那邊,要么由官府組織,要么由大族主持。干活的老百姓,一個個愁眉苦臉,稍有機會就偷懶開小差。

    而眼前的施工現場,卻能見到無數笑臉,揮汗如雨卻越干越起勁。

    不用喊口號,不用宣傳什么思想。

    只要給農民一分希望,他們就會迸發出勞動熱情。

    若給農民一萬分希望,他們可以改天換地!

    趙瀚帶頭殺死地主,分田,降賦,減租,發糧,放奴,燒掉積欠的田租和高利貸。一套流程下來,已經給了農民十分希望。

    費純一路暗中觀察,他覺得趙瀚能成事,但不敢當著費如鶴的面說出來。

    “殺!”

    “呵!”

    距離武興鎮公所越來越近,主仆倆聽到一陣喊殺聲。

    費如鶴終于興奮起來:“快去看看,瀚哥兒在練兵!”

    一陣狂奔,費如鶴來到公所大門外,高聲喊道:“趙子曰,我來了,我來陪你干大事!”

    不多時,趙瀚站在門口,見到費如鶴有些驚訝,隨即笑著說:“你是來當大將軍的?可我手里只有五百兵。”

    “莫說五百兵,五十個也成!”費如鶴激動難耐。

    “哥哥。”費純跟上來,輕輕喊了一聲。

    趙瀚點頭笑道:“你也來啦?很好。”

    黃家祖宅被改為鎮公所之后,一段院墻也被推倒,花園被清理為平地,跟院外連在一起作為練兵場所。

    費如鶴很快見到隊伍,有些失望道:“正經兵器也沒有?”

    “窮啊,湊合著用吧。”趙瀚也很無奈。

    為了趕快訓練軍陣,應對官兵圍剿,趙瀚沒搞什么大學生軍訓。

    上手便是簡配版鴛鴦陣!

    砍毛竹為狼筅,前端枝丫留著,保護友軍推進。此為狼筅兵。

    又用木制鍋蓋為盾牌,手持鐮刀或菜刀,用以掩護和拒敵。此為藤牌手。

    削制硬頭黃竹為矛身,捆綁剪刀為矛尖,是殺傷敵人的核心力量。此為長矛手。

    毛竹、黃竹、鍋蓋、鐮刀、菜刀、剪刀……這就是武興鎮農民軍的裝備,乍看如同一群叫花子兵。

    費如鶴是要做大將軍的,在他想象中,自己麾下的士兵,應該刀劍銳利、甲胄齊備、軍容威武。

    夢想跟現實,似乎差距得有點遠。

    見到趙瀚來了,張鐵牛立即迎接,低聲道:“公子……”

    “張隊長,請你稱呼軍職!”趙瀚立即打斷。

    “總長!”

    張鐵牛連忙站直,扯嗓子喊一聲,便低聲叫苦:“總長,我還是給你做親衛吧,這勞什子鴛鴦陣沒意思。”

    趙瀚現在有兩個職務,一是武興鎮鎮長,二是團勇營總隊長。

    如果說,下面的大隊長戴三道杠,那么趙瀚這總隊長就能戴五道杠。

    面對張鐵牛的訴苦,趙瀚斥責道:“其他隊長都能操練,你就操練不得?”

    張鐵牛一臉痛苦道:“這勞什子軍陣,要一起進一起退,還要聽什么號令,練得我腦子都暈了。費那事作甚?打起仗來往前沖就完了。”

    趙瀚已經快要放棄張鐵牛,這貨操練好幾天,表現得連普通佃戶都不如。

    就不是規規矩矩打仗的人,正確的用途,是讓張鐵牛率領敢死隊,執行夜襲、游擊等特種戰術。又或者,帶著一票先登部隊,不要命的跑去攀墻攻城。

    “唉!”

    趙瀚嘆息一聲:“行吧,你今后做我的護衛,第一大隊交給費……”說到這里就停住,趙瀚問費如鶴,“你現在叫什么?”

    費如鶴笑道:“我叫趙堯年。”

    “第一大隊,就交給趙堯年來操練!”趙瀚立即做出調整。

    費如鶴突然想起什么,從費純手里要來布袋,敞開袋口說:“這是我的投名狀,在井岡鎮殺了一個太監。”

    “我要這玩意兒干嘛?”趙瀚瞬間頭疼無比,張鐵牛腦子不正常,費如鶴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費如鶴卻洋洋得意,開始訴說經過:“我這次使了妙計,不費吹灰之力就賺來太監首級。當時我去井岡鎮尋四叔……”

    這貨興高采烈說了一通,細節處添油加醋,以表現自己的機智和武勇。

    然后,費如鶴望著趙瀚,一副“快夸我聰明”的表情。

    趙瀚心中嘆息,輕拍費如鶴的肩膀:“你真聰明,都知道用計了。”

    “哈哈,小意思,臨機應變而已。”費如鶴得意道。

    趙瀚突然問:“那為何不將計就計,留在太監身邊做心腹,趁機發展自己的手下。等太監搜刮到銀子再殺,帶著許多銀子和手下,再來投奔我不是更好?”

    “呃……”

    費如鶴愣了愣,猛拍腦袋:“對啊,錯失良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