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 650【多行不義】
    大同軍當然不會飛,但鄭梉這邊實在走太慢。

    李定國讓士卒帶上三日干糧,事實證明他想多了。大同軍的先頭部隊,只用了半天半夜的時間,就把鄭梉旳大軍給追上。

    一方拖拖拉拉,帶著大量輜重,而且多為民夫鄉勇。

    一方全速急行,只帶少量干糧,還全部都是精銳部隊。

    或者說,即便換成越南精銳部隊,情況也不會有太大變化。鄭梉帶著六萬大軍南征,還不是被阮氏的一百象兵給干翻了?

    這糟老頭子,純屬人菜癮大,不會打仗卻總是親征。

    最先追上來的,還是袁時中。他舍棄步兵,帶著全師的騎兵,騎馬沿官道急行。接著又舍棄戰馬,臨時轉化為步兵,帶上裝備一路狂奔。

    根本不怕走錯路,鄭梉那幾萬大軍,沿途踩壞無數莊稼,眼睛沒瞎都看得見。

    兩千多大同軍,舉著火把在凌晨時分追來。

    鄭梉的數萬大軍還在睡覺,甚至都懶得扎營,四下全是水田也沒法扎營。他們就躺在田埂上,或者幾個人坐在一起,互相之間背靠背休息。隔三差五點著火堆,并無明火,只用濕草暗火熏蚊子,每個火堆都有人值勤添草。

    正是負責值勤熏蚊子的士卒,發現了大同軍舉火把而來,嚇得放聲大呼:“追兵來了,追兵來了!”

    附近的鄭軍瞬間炸鍋,第一反應不是御敵,而是各自跳進水田里,蹚著泥水四散逃命去。

    這破地方,白天都不好列陣,更別提還被人夜襲。

    袁時中聽到前方混亂不堪的叫喊聲,立即下令:“不必著甲,不帶火銃,即刻殺敵!”

    命令傳下去之后,兩千多大同士卒,陸續放下背著的甲胄。甚至火銃都不要了,直接扔在田邊,舉著冷兵器就赤膊沖上去。

    “殺啊!”

    大同士卒們,一手舉著火把,一手舉著腰刀,順著田埂快速奔跑,時不時有人踩滑摔進田里。

    遇到田間岔道,自動分成數股隊伍,免得全軍排成一字長蛇。

    鄭氏大軍綿延好幾里,此刻一波接一波崩潰。距離大同軍較遠的,甚至都沒搞清楚啥情況,就下意識的撒腿逃跑。

    還有一些勤王士紳,把大同軍的夜襲當成良機,帶著自己村社的鄉勇趕緊跑路。否則的話,他們就要跟著鄭梉鉆山溝,不知哪年能回到自己的老家。

    月光下,火把亂舞,混亂不堪。

    因天氣炎熱而赤膊上陣的大同軍,手里只拿著冷兵器,兩千多人就追著幾萬敵軍跑。

    而鄭梉、鄭柞父子,只能控制身邊幾條田埂的部隊。他們也搞不清楚,這到底是來了多少追兵,只聽到四面八方都在潰逃。

    好在鄭梉久經沙場,雖然沒打過什么勝仗,但他打敗仗的經驗卻很豐富。七十多歲的老頭子,仿佛打了腎上腺素,在第一時間就率部逃得飛快。這種情況他見多了,沒有被嚇得發昏,知道現在是保命要緊。

    袁時中接連砍翻數人,前方田埂跪了一地。

    袁時中怒喝道:“快閃開,投降的去田里,別在田埂擋著道!”

    可惜他沒帶翻譯,敵方士卒根本聽不懂。

    不過嘛,大同軍手里的腰刀,就是世界通用語言。在砍出滿田埂尸體后,敵軍士兵都明白了,很少有人還敢賴在田埂上磕頭。

    這種地形,很容易擊潰敵人,卻不好殺追殺俘虜敵軍。

    鄭梉的幾萬軍隊,八成以上都成功逃走。他們在稻田里橫向亂跑,也辨不清方向,能跑多遠是多遠。大部分都會逃回老家,也有一些可能會聚集為匪。

    鄭梉終究還是年齡太大,只奔逃幾十步,便累得氣喘吁吁。

    他命令親兵背著自己逃,可田埂本就狹窄,背著個人更難掌握平衡。跑著跑著,那親兵就失足踩空,跟鄭梉一起摔進田里。

    鄭柞回頭看看越追越近的大同軍,又看向摔進水田的老父親。略微遲疑,咬牙就走,只當啥都不知道。

    親兵好不容易爬起來,眼見追兵將至,也顧不上鄭梉,蹚著泥水也跑了。

    年過古稀的鄭梉,在水田里掙扎一番,終于爬回田埂上,勃然大怒道:“逆子,快回來救你爹!”

    鄭柞聞言,跑得更快。

    對于這個老父親,他已經救了好幾回。情況都差不多,就是部隊突然潰敗,然后他帶著父親火速逃離戰場。

    這次是真沒法救!

    黎神宗、黎真宗父子,此刻蹲在田邊瑟瑟發抖。

    袁時中帶兵追來,黎真宗連忙抱頭,裝作鴕鳥啥都看不到。

    黎神宗卻站起來,用年輕時學的漢話大喊:“我是黎皇我是安南太上王,愿降天兵,愿降天兵!”

    袁時中連忙停下,問道:“你是安南國主?”

    “我是,”黎神宗又指著兒子說,“我是 “我是安南的太上王,這是安南的國王,求天兵助我父子復國!”

    袁時中哈哈大笑:“留幾個人,把這爺倆看好了!”

    黎神宗又說:“鄭家奸賊,朝那邊跑去了,將軍快去追殺。”

    袁時中笑得更歡:“記你指路有功!”

    鄭梉感覺自己腰摔斷了,每走一步都腰疼。他干脆舍棄田埂,躲進水田里,以齊膝深的秧苗做掩護,像條狗一樣在秧苗間爬行。

    還真就讓他跑了!

    實在是逃兵太多,又黑燈瞎火的,大同士卒根本顧不過來。

    但凡感覺有追兵過來,鄭梉就伏在秧田里,甚至把臉都壓到泥水中。等一股追兵過去,他就又繼續爬行,如此連續爬了好幾塊田。

    一直爬到天亮,竟然成功脫身,渾身污泥逃到一處村社。

    這里估計有潰兵來過,村民都嚇得躲在家里,四下里連個鬼影子都見不著。

    鄭梉不敢多留,又覺腰桿越來越疼,一瘸一拐的朝村社外走去。

    七十多歲的糟老頭子,真被折騰得夠嗆,半條命都給整沒了。停停歇歇,也不知走了多遠,反正太陽都快落山,他終于饑腸轆轆來到第二個村社。

    此時又累又餓,鄭梉摸摸腰間,只剩一個刀鞘,他的佩刀不知在哪兒遺失。

    鄭梉不敢進村,在村外徘徊許久,終于看到個放牛回家的牧童。

    “小兄弟!”鄭梉擠出笑臉喊道。

    牧童見他滿身污泥,以為是哪來的乞丐,頓時笑道:“叫花子,不洗澡,羞羞羞!”

    鄭梉按下心中憤怒,解下腰間玉佩,擦拭污泥說:“你看這是什么?”

    牧童眼睛一亮:“好漂亮。”

    鄭梉引誘道:“你回家弄些吃的來,這塊玉佩便給你。記住,不要給旁人說,他們會來搶這寶物。”

    牧童攤開手:“你先給我。”

    “你把吃食拿來,我就把玉佩給你。”鄭梉已經打定主意,只要牧童拿來吃的,就趁機將其掐死,以免泄露自己的行蹤。

    牧童卻說:“你先給我!”

    鄭梉餓得發慌,只得交出玉佩,然后躲起來等著牧童帶吃的回來。

    牧童是給地主家放牛的,家里也沒啥吃食。過了許久,才用竹筒帶來些糠麩陳米粥,遞給鄭梉說:“快拿去吃了,這可是我省下來的,給你吃了我還要餓肚子。”

    鄭梉搶過竹筒,往自己嘴里倒。粗糙的糠麩,難吃得讓他想吐,還摩擦著食道難以下咽。

    硬生生咽下去之后,鄭梉見牧童轉身離開,他悄悄追上去伸出雙手。

    “嗚嗚嗚”

    牧童突然被掐住脖子,下意識掰著鄭梉的手腕,表情痛苦的胡亂掙扎。

    掙扎力度越來越小,終于漸漸咽氣。

    鄭梉面色猙獰,放開牧童的尸體,轉身逃向更遠方。

    可沒走幾步,鄭梉突然捂著后腰。他昨晚就被摔到輕微骨裂,一路爬行又走路,如今還用力掐死牧童,終于讓骨裂的地方傷勢更重。

    鄭梉走不動了,爬都爬不動,四肢只要用力,腰部就疼得快暈過去。

    夜幕降臨。

    牧童的尸體躺在那里,幾米遠的地方,鄭梉難以挪動半步,最后只能趴在地上等死。

    時間拉回到黎明時分。

    鄭柞帶著幾十個親兵跑路,沿途越跑越少。有的親兵裝作摔倒,跌進水田之后,便蹚著泥水橫向逃命。

    有親兵被抓住,雖然語言交流不通,卻為了立功活命,哇哇叫喊著指明鄭柞逃跑的方向。

    鄭柞也不知該逃向何處,升龍府沒了,清化鄭氏也被抄了,部隊也已經徹底潰散,他就算逃進山里也只能當野人。

    “噗通!”

    鄭柞終于腿軟摔倒,后面的親兵連忙扶他起來。

    然后,經典好戲上演。

    一個親兵說:“升龍府沒了,不曉得咱們的家人還在不在。”

    另一個親兵說:“這還要進山?”

    “進山去吃草嗎?”

    “老子不逃了,昨天就趕路,現在累得要死!”

    “不逃會被抓了砍頭。”

    “把這廝抓去請功,肯定可以活命。”

    “對,抓他去立功!”

    “狗東西,賣主求榮,快放開我!”

    “”

    幾個親兵扯下鄭柞的腰帶,將這廝手腳捆起來。

    他們原路返回,遇到大同軍老遠就喊:“鄭王世子在此,鄭王世子在此,鄭王世子被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