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二百零八章 國家用人之道
    通政使,官以通政為名,政猶水也,欲其常通無壅遏之患。

    朱元璋對朝政的理解就像是水一樣,通政司的作用就是疏通水道,使其無阻塞之患。

    但是通政使的職責,正在逐漸被文淵閣代替,甚至司禮監也有了文書房專門管理奏疏分門別類呈到御前。

    朱祁鈺復設通政使,并不是打算把文淵閣給拆了,陳循除了喜歡喋喋不休的念他自己都不信的經以外,整體來說,除了迂腐一些,干的還不錯。

    朱祁鈺打算讓于謙正式領眼下三千農莊,一萬八千里,一萬八千余戶,近千萬的百姓的天下之言。

    這件事看起來很難,但是卻是掌管三千余掌令官陳條罷了,有一整個通政司配合,并不會比兵部的事多太多。

    但是百姓之事,錯綜復雜,為了一堵墻就能鬧出人命來,為了水渠改口,就能老死不相往來,為了一棵楊樹遮別家陰就能天翻地覆,這些事,處理起來,千頭萬緒。

    但于謙有十分充足的與百姓打交道的經驗。

    “兵部的事情可以暫時放一放,交給陳汝言。”朱祁鈺回答了于謙的問題,他的確打算讓于謙明降暗升。

    但是于謙卻搖頭說道:“臣還是領著兵部之事為宜,陳汝言他…”

    陳汝言曾經上奏彈劾過于謙,朱祁鈺當初還駁斥了陳汝言,讓陳汝言別沒事跟著瞎起哄,好好看看于謙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再彈劾。

    陳汝言是兵部左侍郎,羅通是兵部右侍郎,但是羅通這次隨軍出征了,而且羅通參加了講武堂,有打算從文轉武的意思。

    王驥可以封伯。

    羅通雖文進士出神,但已有定勝之功在身,守住了居庸關,讓楊洪的援軍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京師,逼迫也先撤軍,羅通定勝之功在身,如果再有戰功也可封伯。

    那兵部尚書這一職位,左侍郎陳汝言算是撈到了。

    于謙對陳汝言并不太滿意,朱祁鈺對陳汝言也不太滿意。

    “陛下,非臣厭惡此人,而是,陳汝言不堪大任。”于謙俯首說道。

    于謙做事向來公私分明,比如石亨的武清侯,就是于謙以京師守戰之功上奏為石亨請的,要知道在此之前,石亨并非伯侯。

    但是石亨和于謙不能說是水火不容,只能說你死我活。

    直到現在,于謙和石亨依舊不是很對付,石亨那一句于謙再至大同,必殺之的話,十分的刺耳。

    于謙去年巡視山外九州,哪里都去了,唯獨沒進大同府,而是在陽和縣,見了見岳謙之后,便去了東勝衛。(九十九章)

    于謙不是怕了石亨或者石亨在大同舊部,而是怕石亨的舊部突然犯渾。

    彼時大明風雨飄搖,京師總督軍務和京師總兵官再鬧起來,不是給瓦剌人看笑話?

    一如當初藺相如在小巷子里,跟廉頗碰到,藺相如立刻讓路,只是在防止秦國的兩虎共斗,其勢不俱生的毒計得逞罷了。

    彼時秦國毒計,離間藺相如和廉頗,藺相如得知之后,在朝野中處處退讓,就是防止兩虎共斗的局面發生。

    于謙是非常公私分明的,公是公,私是私。

    所以,于謙說陳汝言不堪大任,那估計就是不堪大任了。

    其實朱祁鈺也知道,這陳汝言也就是個平庸中人罷了。

    和于謙、胡濙、金濂、王直、俞士悅、石璞等人同臺,就連陳循,陳汝言都比不得,至少陳循能把道理講明白,雖然他的道理不一定都對。

    陳汝言,只會人云亦云。

    朱祁鈺點了點頭說道:“那這通政使,于少保可有人選?”

    兵部的事兒足夠多了,再多一個通政使的事兒,于謙的心力怕是熬不住。

    于謙想了很久,才說道:“王文巡撫地方十余年,可堪用暫代通政使,本來都察院就于通政司諸事有重疊。”

    “臣以為,最合適的是從掌令官中遴選一位,他們比臣等更善于跟百姓打交道。”

    朝中得有個掌令官的話事人,但是眼下掌令官的資歷尚淺,再等幾年,等到掌令官們真的成長起來,就可以讓掌令官遴選。

    于謙這么說,是有他的道理的。

    為何煊赫一時的通政使,本來位居大九卿之首,掌受內外奏章、敷奏、封駁之事的通政使迅速敗落?

    其一是稽戾王以幼沖即位,三閣老楊榮等,考慮稽戾王圣體易倦,因創新制,每日早朝,只許言事八件。

    稽戾王既壯,輔國三楊,相繼卒亡,但是無人再言復祖宗之舊制。

    為何無人再言復祖宗舊制呢?

    閉塞言路這種事,有的時候不是擅權的宦官王振在干,一些個朝臣,也存了些蒙蔽圣聽的心思,陛下不提,他們根本不談此事。

    其二,則是通政司以來 政司以來天下之言,結果通政使卻是豐厚家資出身,哪里了解百姓疾苦?

    這通政司便失去了本來的職能,就如同無根之水一般,失去了基石,慢慢就被文淵閣給并了。

    陛下要復設通政使,通無壅遏之患,那就得找個了解民間疾苦之人,處理陳條才是。

    于謙十分確定的說道:“陛下,若是哪天陛下百年樹人大成,臣以為出自農莊、軍衛的軍生,更堪重用。”

    他是錢塘人士,那年發了大水,洪澇遍地,錢塘縣衙處于高地,沒有受災,錢塘縣令,緊閉縣衙大門,怡然自得。

    正所謂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

    不通民間疾苦,為官一方,如何牧民守土呢?

    楊洪一直沒吭聲,在擺弄著桌上巨大的堪輿圖,這次的平寇將軍乃是楊洪掛印,總督京營軍務依舊是于謙,但是兩個人并未出京,隨軍出征。

    但是他們會在這里,將各路兵馬的消息匯總之后,插在堪輿圖上,標示出行軍路線。

    “昌平侯以為如何?”朱祁鈺詢問道。

    楊洪卻滿是笑容的說道:“臣一個武夫,要說打仗,臣能說三天三夜,但是論這治國的本事,陛下還是多問于少保的好,臣說不明白。”

    楊洪到底懂不懂呢?其實楊洪很懂。

    但是他不是很想說,自從正統朝開始之后,多少武官都選擇了蟄伏自保?

    連陳懋那樣的圓滑的老將,連英國公張輔這樣的滅國之功封公,都被折騰成了什么樣?

    但是此時陛下問起,這畢竟是景泰朝,非正統朝了,陛下廣開言路,嘉納良言。

    楊洪想了想說道:“于少保憂心憂國,所言甚是有理,但依臣看來,其實一些在京文官,應該到地方上歷練歷練。”

    “那朱純不也是個老學究,吃了幾年苦,看似糊涂,大是大非上,卻從不含糊,對邊民常有救濟,作畫送回南方賣的銀錢,也都買了糧,救濟災民了。”

    “于少保和王總憲,不都是這樣,在地方歷練才千錘百煉出真金的嗎?”

    朱純從正統年間一直是兵科給事中,在宣府任職,楊洪戍衛開平衛,與朱純來往極多,其實在楊洪看來,一些文進士出身的文官,并非于謙說的那么不堪。

    朱純剛到宣府的死后,也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過了幾年,也就慢慢的懂了,圣賢書是圣賢書,但是只舉著圣賢書做事,卻是事事無成。

    楊洪繼續說道:“其實這道理,就跟陛下現在用將一樣,陛下用善戰之將,而不用勛臣后人。”

    “陛下看那些勛臣后人,在講武堂內丑態百出,自然是不愿意用他們,但其實放到邊方歷練數年,再領兵作戰,亦是驍勇可用之才。”

    此時的于謙和楊洪討論的是國家用人之道,說的都有幾分道理。

    楊洪不斷的在堪輿圖上插著紅色的旗子,很快就插滿了半個堪輿圖,黑色的小旗子,都是各個山寨的土匪。

    而藍色的旗子則是行軍位置。

    朱祁鈺、楊洪和于謙三人對著一張堪輿圖指點江山了半天,才發現,他們也只是收到消息,具體打仗,還是得將官們負責。

    三人反應過來之后,便是搖頭長笑。

    看似紙上談兵,但是卻是楊洪在點檢大明的軍隊的戰斗力。

    朱祁鈺按時按點的回到了泰安宮,繼續處理著朝中公文,暫代通政使交給了王文,等到掌令官成長起來之后,再慢慢遴選便是。

    到了夜半時分,朱祁鈺伸了個懶腰,吐了口濁氣,看著抽屜里的牌子,翻牌子只有唐云燕一個人。

    一后一妃皆有身孕,李惜兒來了天葵,朱祁鈺這個后宮,可以說是相當的簡陋。

    朱祁鈺反過來將唐云燕的牌子扣上,他對著興安說道:“今天睡御書房。”

    大軍出戰,朱祁鈺并沒有多少兒女情長的心思,他站在了堪輿圖上看了許久才睡去。

    次日清晨,五更時分,雖然不上朝,但是朱祁鈺還是準時的踏出了泰安宮的門,來到了西直門的五鳳樓上,他要送一下即將出戰的大明將士。

    剛上樓,朱祁鈺就看到了楊洪也在樓上,他披著一件大氅,雖然才十月份,但是楊洪的年紀已經不耐寒了,這個征戰一生的老人,扶著憑欄,眺望著遠方。

    人生七十古來稀,楊洪現在很貪,他每天都愿意在講武堂多待一會兒,多看看大明朝的軍將們的課題本,看一看認真訓練的軍卒,看一看大明朝緩緩恢復的軍備。

    在天空升起魚肚白的時候,大明位于西直門外和彰義門外的兩座大營,緩緩而動,向著太行山的方向而去。

    一排排的軍士,組成了四縱,他們推著武綱車,在清晨的朝露中,喊著耗子,在悠揚的號角聲中,從京師外三座土城魚貫而出,奔向了預定的戰場。

    “武綱車啊。”朱祁鈺看著天邊的軍卒,感慨萬千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