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二百九十章 貪利本是平常事,奸佞誤國豈得生
    朱祁鈺和金濂在一些事情上,是有高度默契的。

    比如關稅一事,過去財經事務沒有詳細的指導綱領,現在已經有了,自然必須讓所有人納賦。

    胡濙對于陛下的財經事務并不抵觸,這是因為他四十年份的工作經驗得到的教訓。

    財經事務不是微末之道,相反,它和戎政、禮法都是一樣的重要。

    當年文皇帝為了北伐的軍費廢了多大的勁兒,還把配合多年的戶部尚書夏元吉給罷免了,文皇帝龍馭上賓之時,還疾呼,夏元吉愛我。

    胡濙理解太宗文皇帝當年的無奈,也能理解當年陛下的所作所為。

    所以他才會如此不余遺力,為陛下在禮法二字,找到根腳,找到依據,不讓陛下在大義上落于下風。

    胡濙無奈的是,他其實更想把后面的話說出來,他不是在拍馬屁,他說的是實話,但是陛下顯然對夸贊之語,敬謝不敏。

    “陛下的萬壽節快到了。”胡濙樂呵呵的說道,陛下不讓拍馬屁,他就不拍了嗎?

    得拍,而且是拍的你大皇帝不得不接受,這才是拍馬屁的最高境界。

    朱祁鈺搖頭說道:“朕不尚奢靡,萬壽節已經停罷兩年了,以后悉數停了便是。”

    胡濙笑意盎然,卻不答話,他獻的賀禮,陛下不得不收。

    他信心十足,陛下說不過萬壽節,就不過了嗎?

    那不能夠啊。

    而且胡濙還不是自己一人,而是聯合了大明六部一起獻出賀禮。

    陛下不收也得收!

    朱祁鈺看著胡濙信心十足的模樣,也是搖頭,這老狐貍,若是與自己為敵,那斗起法來,可是真的讓人頭大的一件事。

    但正因為是老狐貍,胡濙才知道,朝堂的生存之道。

    為人臣,不是和皇帝對著干,那是取死之道,真的為臣之道,是把皇帝交待的差事辦好。

    當今陛下登基以來,在胡濙看來,從無亂政,更無虐法,一片公心,皆為大明。

    他為何要反對呢?

    鹽鐵會議散朝之后,朱祁鈺帶著盧忠前往了前往了北鎮撫司衙門。

    天殺的渠家三兄弟,就在天牢之中,他們已經無需查補了,因為之前渠家案子的時候,已經查補過了,本來直接送去太醫院雅座就是了。

    但是朱祁鈺有話問他們。

    “送去太醫院參觀了嗎?他們見識到太醫院的手段了嗎?”朱祁鈺邊走便問道。

    盧忠俯首說道:“自然是都送過去了,回來的時候,都是拖著回來的,已經崩潰了,哭爹喊娘的要見陛下。”

    朱祁鈺嗤之以鼻的說道:“他們也知道怕?”

    “讓我大明四勇團營差點死于敵手的時候,他們怎么不怕呢?”

    “破壞我大明糧倉意圖讓大明無力進軍河套的時候,怎么不怕呢?”

    “燒毀朔方府的時候,他們怎么不怕呢?”

    “說朕天怒人怨,他們才是真的該遭天打雷劈!剝皮揎草太便宜他們了。”

    朱祁鈺龍行虎步,走進了錦衣衛衙門之中。

    他倒是想去天牢里瞅瞅,但是盧忠卻攔住了他的腳步,盧忠將三名牢犯,提了出來。

    牢房內氣息不通,多有災厄,盧忠當然不會讓天子至尊,去牢里面溜達。

    那不是給陛下招致災禍嗎?

    若是都察院那群御史知道了,還不得把他給噴到無地自容?

    朱祁鈺站在北鎮撫司的衙門公堂之前,九名天子緹騎,站在月臺之下,陛下要見的是三個瘋子,他們要把危險擋在他們身前。

    在錦衣衛衙門的院子里,站著二十多個緹騎,這些緹騎身著飛魚服站的筆直,秋風吹動著他們的衣角,但是他們站的筆直,因為他們的面前,站的是陛下。

    袁彬俯首說道:“陛下,臣把三人帶回京師了。”

    朱祁鈺看著袁彬極為魁梧的身材,頗為感慨,笑著說道:“袁指揮這趟辛苦了,興安。”

    興安端著盤子走上前來,上面是指揮同知的印綬、頭功牌。

    “為國效力,不可不賞。”朱祁鈺將頭功牌別到了袁彬的臂膊。

    這是袁彬領的第二塊頭功牌了。

    做大皇帝的軍卒,就這點好,啥都不用想,只需盡忠,身前事,身后名,都有。

    朱祁鈺對袁彬極為滿意,這家伙為了抓喜寧跑了將近八十里地,整整一個馬拉松的全程,還是把喜寧給逮了。

    這次更是沖陣,效仿辛棄疾之舉,把渠家三兄弟給帶回來了。

    對奸細而言,袁彬簡直是索魂奪命的牛頭馬面。

    朱祁鈺又拿過了一枚枚的頭功牌,給二十余名緹騎掛在了胸前,每掛一個,他都用力的拍拍對方的胳膊,笑意盎然。

    “好,很好,非常好!都是大明的好兒郎!”

    朱祁鈺繼續說道:“林繡,把賞銀搬上來。”

    林繡帶著從內帑支取的五千銀幣,抬到了院落之中。

    “一會兒走的時候,拿走,這是朕放的賞賜。”

    朱祁鈺看著緹騎深吸了口氣,振聲說道:“明軍威武!”

    袁彬立刻站直了身子,頗為激動的大聲的喊道:“為陛下盡忠!”

    眾多緹騎,高聲喊道:“為陛下盡忠!”

    朱祁鈺又挨個看了看這些年輕的面孔,大聲的說道:“先歇一歇去吧,這長途奔波,從五原府趕回京師,晝夜星馳辛苦了。”

    渠家三兄弟很快就被帶到了,正好聽到了那一聲震耳欲聾的為陛下盡忠五個字,嚇得他們一個又一個趔趄。

    朱祁鈺才轉過身來,看到了這渠家三兄弟。

    他看著三個帶著枷鎖,瑟瑟發抖,跪在地上的三個天譴賊子,微瞇著眼問道:“聽說諸位在河套說,朕強取豪奪、橫征虐斂,有這么個事吧。”

    渠成義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說道:“草民糊涂,草民糊涂,陛下饒命啊!”

    “陛下草民有商圖獻上,有西域絲路商路,也有從祁縣至天下的商路圖,陛下,此乃取之不盡、萬世之財,陛下饒命啊!”

    渠成義想要往前跪行,卻被幾名緹騎狠狠的按住。

    朱祁鈺抻著身子,一展長袖,面色有些兇狠,探著身子說道:“朕今天就告訴你們了。”

    “朕,就是仗著兵強馬壯,強取豪奪了!汝等奈朕如何?”

    “嗯?”

    渠家三兄弟,從來沒接觸過陛下,哪里知道陛下是這等的性子?

    這話說的,他們現在都是階下囚了能奈皇帝如何?只能祈求皇帝饒命。

    天高皇帝遠,他們不怕,甚至在朔方府的時候,他們也不怕,覺得自己跑到和林去了,皇帝能把他們怎么著?


    誰能想到,袁彬總是和奸細有這樣的不解之緣呢?把他們硬是給抓到了。

    朱祁鈺從來都是個俗人,他就是想來看看,這群家伙面臨死亡的時候,那種心如死灰的模樣。

    他樂呵呵的說道:“三位,眼下有個活命的機會,朕有三個問題,朕要知道答案。”

    渠成義、渠成仁、渠成德三兄弟,聽聞此話,面色狂喜,大明皇帝從來是一口唾沫一個釘,說話算話。

    金口玉言,出口成憲,從來沒有說話不算話的時候。

    渠成義不停的磕頭,枷鎖限制著他,但是他還是用力的將腦袋碰在了地上,表示恭順。

    “一,你們前往南方的商路,尤其是民信局等事務,交待清楚,如果有圖,交待圖在何方,如果無圖,就畫出來。”

    “二,你們是怎么私印鹽引的,都還有誰在一起做?大明的官員有多少人參與其中?朕要的是確鑿的內容,這些你們也要交待清楚。”

    “三,大明寶鈔你們亦參與私印之事,寶鈔局的底板,是如何泄漏到你們手中的?這件事也要給朕講明白。”

    渠成義腦袋頂著地面,腚撅的老高,大聲的說道:“草民知道,都知道。”

    “跟緹騎慢慢說,不急,交待清楚。”朱祁鈺揮了揮手,示意將三個案犯帶了下去。

    盧忠面色為難,剛要開口說話,他錦衣衛的衙門是法司,這種天譴賊子,如何能留呢?

    朱祁鈺側著頭對著盧忠說道:“最遲明天中午,無論交代了多少,都送去太醫院便是了。”

    “可是陛下剛才不是說,要寬宥他們嗎?”盧忠瞪大了眼睛,呆滯的問道。

    朱祁鈺愣愣的問道:“朕說過這個話嗎?”

    “興安,朕說過饒過他們嗎?”

    興安俯首說道:“臣未曾聽到,陛下只是說有個活命的機會,要一個滿意的答案,并沒有說要寬宥。”

    朱祁鈺略微有些感慨,不愧是自己的大珰,咬文嚼字,理解圣意這件事,很稱職。

    不過他臉上的笑意立刻變成了怒意和暴戾,他厲聲說道:“朕的確是這么說了。”

    “不過那是朕騙他們的!就是為了詐供而已,給了他們希望,又狠狠的踩碎!”

    “讓他們從地獄到了人間!再永墮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貪利本是平常事,奸佞誤國豈得生!”

    朱祁鈺怎么可能饒恕他們三人呢?多少錢能洗刷他們身上的罪惡?

    那根本無法衡量,既然無法衡量,自然不衡量了,雅座都設好了,怎么能浪費掉呢?

    朱祁鈺站起身來說道:“他們自己都不當人,何必用人的觀念去考慮問題呢?”

    盧忠這才了然,原來陛下是同道中人,臨死詐供,算是大明版的臨終關懷了。

    朱祁鈺走出了錦衣衛的衙門,抬頭看了一眼,天日昭昭。

    盧忠很快就查補完成了,拍了拍手,幾名緹騎走了進來。

    “送太醫院吧。”盧忠看著自己手中的供詞,觸目驚心!

    渠成義用力的蜷縮了幾步,憤怒的說道:“陛下說了,只要我們老實交代,就繞我們一命!我們老實交代了啊,為什么要把我們拖去太醫院?”

    “我要見陛下。”

    盧忠搖了搖頭說道:“你們也沒交待清楚啊,這眼看著時辰到了,不送也得送了。諸位,上路吧。”

    陛下金口玉言,那自然是不能騙人的,即便是陛下親口承認了騙人,他也權當沒聽見。

    做臣子的怎么能讓陛下騙人呢?

    是渠家三兄弟,問題沒交待清楚,不讓陛下滿意!

    是他們沒有恭敬之心!

    陛下無錯,錯的是渠家!

    “緹騎爺爺,您老想問什么,盡管問!我們一定說啊,不要送我們去太醫院啊!”渠成仁跪在地上,哀嚎的喊道。

    渠成德咬著牙,他自然去過太醫院,那地方,根本不是人應該去的地方。

    他猛地沖了出去,想要沖出天牢。

    可是天牢什么地方?錦衣衛又是什么人?

    他們三下五除二就制服了想要沖出去的渠成德。

    盧忠收起了供詞,笑著說道:“走吧,上路吧。”

    太醫院外的東郊米巷,依舊是一個人影都沒有,這條路上,空空蕩蕩,陰風陣陣。

    秋風吹動了落葉,打著旋,若是厲鬼在哀嚎嘶鳴。

    緹騎們經常送人犯過來,對著太醫院外的冷清,已經習以為常了,但是渠家三兄弟,只是第二次來。

    這里哪里是東郊米巷,分明就是黃泉路!

    不,比起那到底是不是存在的黃泉路,這東郊米巷的大路,是真的現世報!

    這里通往了地獄!

    陸子才早就接到了會有人犯送來的公文,他本來等在太醫院的門房,但是想了想,陸子才走出了太醫院的大門。

    陸子才慈眉善目,十分和煦的說道:“來了?”

    盧忠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這太醫院就進去過一趟,他完全無法想象,陸子才是如何能在里面待這么久。

    而且陸子才,一出門,就是如此的和煦,讓人如沐春風。

    陸子才明明是從阿鼻地獄里走出來的才對。

    盧忠示意緹騎將人犯抬起來,趕忙說道:“嗯,這是渠家三兄弟,陛下說了要雅座。”

    “辛苦陸院判了。”

    陸子才笑著說道:“無礙,無礙,相比緹騎們,這算不上辛苦。”

    緹騎是不愿意進太醫院的,他們在太醫院的大門前,解開了所有的鐐銬。

    陸子才示意門房三人過來,灌了三碗熱湯,到三人的口中。

    原來驚懼不已的三人,臉上居然露出了詭異笑容!

    盧忠看到這一幕,猛地退后了一步說道:“這…這是什么東西?”

    陸子才搖頭說道:“藥湯而已,有些犯人不知天命,還要掙扎,灌一碗迷魂湯,就好了。”

    盧忠猛地打了個哆嗦,拿出了一份公文說道:“請陸院判下印。”

    迷魂湯!

    果然是人間閻羅,這連孟婆湯都發明出來了!

    陸子才下了印,遞給了盧忠笑著說道:“再會。”

    盧忠帶著人用極快的速度,離開了東郊米巷,才松了口氣,瞬間覺得這深秋的天氣,也變得暖和了起來。

    陸子才一只腳跨進了太醫院的大門,身上的氣質猛地一變。

    “關門吧,有什么事,都會到惠民藥局請人的,欣院判在興和所,用了一種針灸法,對王復極為好用。”

    “正好新到了人,就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