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八百七十五章 貢院大火,九十貢生俱成灰
    朝堂之上,大明明公們奏聞國事,朱祁鈺將早就擬定好的處置意見,頒發了出去,朝議一直是一個宣布決定的地方,廷議才是吵架的小會,朝議總是一團和氣,可是這廷議從來不曾有過半日的安寧。

    比如這浙江冠帶典吏黃鎮奏陳,在外大小衙門增置夾棍等件刑具,酷虐軍民,刑部尚書俞士悅請旨嚴查督辦,防止這等害民之法,尤其是私設刑具,一旦查到,應嚴懲不貸。

    比如這江蘇、浙江的巡撫、左右布政、左右按察、提學官聯名上奏,請辦海事堂,這個事兒其實年初就開始提,這一直吵了幾輪,總算是把設多少學校,給折騰清楚,禮部尚書姚夔再奏,朱祁鈺這圣旨便到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自古帝王,率以興賢育才為首務。學校興廢,關系人才之盛衰,治道之隆替。朕即位之初,簡學行老成之士,授以憲職,專理海事學堂,行之九余年,頗有成效。今再興文教,諸提學履任當盡其職,為一方表率。人必先已,其務端軌范,嚴條約、公勸懲,使崇于正常,迪于正道。以稱簡任之意。」

    「欽此。」

    興安念完了大明皇帝的詔書,這浙江、江蘇等南衙諸府興辦海事堂的事兒,便算是定了下來。

    地方的巡撫父母官們之所以聯名上奏請旨興辦海事堂,自然是因為大明官船官貿招攬了大量的舟師,導致地方舟師奇缺無比,但凡是能夠牽星過洋之人,那都是各家各戶的座上賓,這其中不乏濫竽充數之人,居期間招搖撞騙。

    這牽星過洋可不是個簡單的事兒,是一個專業性極高的活兒,好多專門行騙的方士瞅準了機會,加入了這一藍海市場,一頓天南海北的胡謅,哄騙了銀錢之后,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時間整個江南地面的海貿都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到底什么樣的舟師才能保證船舶在海上能夠順利的抵達目的地?又能把船牽回來?這其中有沒有標準?對于這種奇怪的亂象,人才培養,變成了燃眉之急。

    尤其是對標準的渴望,成了江南地面的共識。

    這個標準,誰來制定?

    海事堂結業的舟師,那在江湖上,招牌扎實過硬,大明的勢要豪右們,對松江府海事堂的舟師,頗有東華門外榜下抓婿般的熱忱。

    這海事堂畢業舟師變成了標準,這是民間自發的選擇,可不是朝堂政令的約束。

    這海事堂擴大規模,變成了廷議的內容,這興文教建學校,朱祁鈺辦起來才發現,一點都不簡單,不是朱祁鈺一紙詔書下至松江府海事堂,海事堂的掌教、教習們趕往各地便能建好的。

    建學校,又是立文脈,各地的文脈早就被壟斷的干干凈凈,想在地方立學,那也是黃河十八彎,一彎曲折過一彎。

    就比如地方的學閥們,更希望他們的教習先生、提學官們前往松江府海事堂就學,回鄉辦校,朝廷少管;朝廷自然是希望無論是松江府海事堂,還是杭州府海事堂,都是朝廷的海事堂。

    這只是權力爭奪的一個剪影,廷議的內容極多,要不也不能拖到四月份,比如這校舍,土地從何而來,但凡是海事堂占據的位置無不是地方上上之地;比如這觀星臺營建靡費,一個觀星臺那可不是三五萬銀幣就能落地之事;比如這舟師上船這船從何來等等。

    權力的爭奪總是無時無刻的,操舟的終究是人,誰掌控了人才的產出,誰就在海權上增加一分話語權。

    這也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政令的滯后性,權力需要分配,而分配需要斗爭和妥協,這都需要時間,朝廷辦事向來比民間慢一拍,這也是原因之一。

    迫于人才旺盛的需求,這海事堂擴大規模的事兒,終于以朝廷的意志,算是辦了下來。

    圍繞著官船官貿還有一大堆的廷議內容,有的自然要在朝議上宣布,有的則是直接從文淵閣下敕諭至地方督辦。

    這海貿事兒在朝議之中占據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大抵和最近的北伐不相上下。

    「陛下,昨日貢院大火,門已落鎖,燒死士子舉人共計九十余人。」禮部尚書姚夔在朝議快要結束的時候,終于站了出來,懷著忐忑的心情,講了一件京城人人周知的大事。

    「朕昨日在文華樓登高望遠,看到貢院方向火光沖天,燒死了這么多人?」朱祁鈺的語氣多少帶了點幸災樂禍。

    若是貢院大火,還得禮部尚書奏聞朱祁鈺才能知曉,他這皇帝也不用當了。

    其實昨天貢院起火之后,朱祁鈺就讓盧忠走訪調查了一番,上朝之前,盧忠就把初步調查的結果呈到了朱祁鈺的面前。

    事情說簡單,其實還是略顯復雜,但是說復雜幾句話也能說清楚。

    都是請師宴給鬧的。

    春闈揭榜以后,花了大價錢請了師父的舉子們卻沒中榜,自然是有點情緒,這師父們收了束脩卻沒辦成事兒,自然也是有愧,這些請師的舉子們,多數被老師父們安排到了國子監入學做了稟生,為下一次科舉做準備,這也是往常年的慣例。

    本來請師,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你情我愿之事,不中是你沒本事,難道指望在京這不到月余的師徒關系,就把你從不中培養成進士出身?

    可是今年的舉子里出了個刺頭,這個刺頭聯合了一眾未曾中榜的學子便鬧了起來,這個刺頭鬧騰著要敲登聞鼓喊冤,老師父們一看這是要造反啊!便把這貢院的門給鎖了,防止舉子們生事。

    結果貢院走了水,這嘯聚的學子,都被燒死了。

    九十多個舉人,在漫天火光之中,化成了灰燼,現場的慘狀,盧忠都不知道如何提筆記錄。

    朱祁鈺之所以幸災樂禍,大抵和他一貫的主張有關,他不樂意這種座師的風氣在朝中弄的四處都是烏煙瘴氣,他一直態度非常明確的反對這種風氣的蔓延,這出了事兒,他自然抱著一種看出殯不嫌事大的態度。

    「那個僉都御史焦顯,門是你鎖的吧。」朱祁鈺揮了揮手示意姚夔歸班,這件事姚夔不說,他也要處置。

    焦顯立刻出列,立刻跪在地上,顫顫巍巍的說道:「臣,臣按制落鎖,壓根不知道里面還有人未走啊。」

    朱祁鈺勃然大怒,厲聲說道:「焦顯!朕面前你還張口就來,那翰林大學士錢溥的前車之鑒才 之鑒才過去了不到月余,焦顯你這么快就忘記了?你當真不知道里面有人?」

    朱祁鈺最煩這個,出列噗通就跪下,看似恭順,但是一開口都是扯謊,似乎不扯兩句謊話,就不會說話。

    焦顯落鎖的時候,還和那些舉人發生了推搡,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里面有人?

    「臣罪該萬死。」焦顯本來打算糊弄一二,再做處置,這一看陛下早就調查清楚了,只能請罪了。

    「好啊,既然你罪該萬死,那就送解刳院萬死吧。」朱祁鈺嗤笑了一聲,他就沒見過這么奇怪的要求。

    在別的年代,罪該萬死不過是虛指,一種請罪的套話可是在景泰年間,罪該萬死,那便是解刳院雅座一位,真正的萬死無生。

    「陛下開恩,陛下開恩,臣的確落了鎖,可是臣沒放火啊,還請陛下開恩啊。」焦顯嚇傻了,他就那么一說,結果陛下來真的。

    胡濙看再說下去,這焦顯就真的被送進了解刳院,趕忙出列俯首說道:「陛下,僉都御史按制落鎖,本就是盡忠職守,臣以為罪不至死,送解刳院,他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還不至于。」

    「還有焦顯,陛下問什么你就說什么,陛

    下明朝秋毫,洞若觀火,是你的干的,你狡辯兩句,也躲不過去,不是你干的,你狡辯幾句,反而落罪,成了替罪羔羊!知道你驚聞大變慌了神,可是陛下面前,你這等胡言亂語,是在蒙蔽圣聽,罪該萬死,把你送解刳院有何不妥?!」

    朱祁鈺看胡淡打了圓場,便開口說道:「行了,胡尚書別罵了,朕又沒打算真的把他送解刳院,事兒又不是他干的,這就是話趕話說到這兒了,朕一問,他就滿嘴的謊,朕就是氣他詭辯,好了好了,胡尚書年歲已高,不必動怒。」

    「殿前失儀,罰俸半年便是。」

    事情不是焦顯做的,朱祁鈺就是問問,結果這家伙,開口就是扯謊,朱祁鈺不惱才怪。

    這個時候,大明常青樹、極其擅長和稀泥的胡淡,就起了作用,這一頓攪和,這焦顯算是躲過了一劫。

    劉吉相比較胡淡,還是缺了火候。

    胡濙和焦顯其實沒什么私交,這番算是仗義執言了,也是胡濙留在朝堂之上的作用,皇帝動了怒,其他的臣工莫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也就胡淡站出來看似在罵,實際在回護。

    「焦顯,這就是放火之人要的結果,知道你這人膽子小經不起大事,讓你觸怒朕,獲罪做那替罪羔羊,你明白嗎?」朱祁鈺看著跪在地上的焦顯繼續說道:「散了朝,到錦衣衛衙門,把這件事從頭到尾一五一十的說清楚便是。」

    興安看了眼陛下的臉色,才甩了甩拂塵說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退朝!」

    朱祁鈺站起身來,和胡濙走在最后,胡濙要坐他的車駕前往泰安宮去,朱祁鈺也有話要跟胡濙說。

    胡尚書對這件事怎么看?」大駕玉輅上,朱祁鈺看著窗外,眉頭緊鎖的說道。

    胡濙思慮了片刻,才頗為篤定的說道:「貢院不是失火,顯然是有人刻意縱火,否則,貢院空曠,這些舉子一個個大活人,能被燒的一個不剩?顯然是經過了精心設計的縱火。」

    「正統七年壬戌科貢院也起了大火,燒死了百十多位舉子,想來這次和那次,差不太多。」

    朱祁鈺一愣,滿是奇怪的說道:「正統七年貢院也失火了?」

    胡濙感慨萬千的說道:「是,那次是王振主持要查王戌科科場舞弊,這百十多個舉人算是證人,這還沒口供,便一把火燒的干凈了。」

    王振要查科場舞弊,可不是為了科場公平公正和正義,完全是借機爭權奪利,要不說這最是狠心讀書人,直接一把火把百十多個舉人給燒了,來了處死無對證,這科場舞弊案,只能不了了之。

    朱祁鈺面露不解的說道:「可是這次商輅主持科舉,朕未曾聽聞科場舞弊,也未有學子狀告,朕更沒有要人督查,這怎么就鬧到了殺人滅口的份上?」

    胡濙面露不忍的說道:「這些個學子大概是知道的太多了,有時候,知道太多秘密,可能不是什么好事。顯然,這些學子知道的那些秘密,一旦暴露要比一場貢院大火的后果還要嚴重的多,所以才鋌而走險。」

    朱祁鈺再問:「那會是誰呢?反正不是焦顯,那廝朕知道,連個雞都殺不了,讓他殺人,還不如殺了他得了。」

    殺雞可不是什么簡單的事兒,抓著雞脖子來那么一刀,別的不說,就是抓雞,焦顯穿個儒袍都抓不到。

    顯然是有人希望焦顯能把這個鍋給抗住了,把事情遮掩下去。

    「陛下,臣又不是盧都督,臣不擅長斷案啊。」胡淡聽陛下詢問誰是元兇,無奈的回答道。

    朱祁鈺則滿是笑意的說道:「這不是閑聊嗎?胡尚書心里沒個懷疑的人?」

    案子一發生,大抵胡濙就猜出來是誰了,這老狐貍心里門清兒,可就是憋著不

    肯說。

    胡濙認真的思考了一番,還是搖頭說道:「有,但是臣不能說,沒有證據,臣胡說八道是挑撥離間的佞臣之道,臣不能為。」

    「那就寫下來,等到朕查出來,看是不是。」朱祁鈺并沒有再為難胡淡,而是選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在京師放火,等同于在皇帝頭上動土,今天你能在貢院放火,明日就能到泰安宮放火,皇帝還睡不睡了?

    盧忠昨夜就開始帶著人徹查此案,到了陛下上朝前,就出了初步的結果,到了日暮時分,盧忠便把案子查清楚了,請旨拿人了。

    「等下,你先別說,朕把胡尚書的盒子打開,看看是不是你查到的這個人。」朱祁鈺沒讓盧忠說完,而是先打開了一個匣子,是胡濙寫下的兩個字。

    盧忠看陛下打開了匣子,便開始匯報案情。

    朱祁鈺看著手里的兩個字,感慨萬千的說道:「這老狐貍,猜的很準啊。」

    胡濙留下了兩個姓,和盧忠調查的結果,一模一樣,至于那個值得鋌而走險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就得盧忠去查了。

    胡濙顯然是知道那個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