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慧輕拍的動作停住，藏著風霜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濕潤，嗓子哽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干瘦的手臂不斷收緊，緊緊抱著懷里的女兒。沐陽摟著吳慧的腰，小臉靠在吳慧的肩膀上，閉上眼睛，深深呼吸，熟悉的味道讓她安心又眷戀。母女倆緊緊抱了好一會，吳慧才顫抖著小聲開口，“真好，真好……”沐陽抬頭，看到吳慧臉上的眼淚，鼻頭一酸，眼睛也紅了。“這是干什么啊，怎么哭了呢？”
沐陽柔聲開口，抬起小手，擦掉吳慧眼角的淚。在白嫩小手的對比下，那張臉顯得更黑更黃了幾分，眼角的皺紋很深，仿佛那紋路是刻進了骨頭里。歲月從不留情，它用最鋒利的刀刃，在人的臉上刻下時光的痕跡。對吳慧而言，臉上的蒼老、鬢邊藏不住的縷縷銀絲，是她這么多年一個人撐起一個家的見證，而眉眼間的慈愛和溫和，是這個小家，是女兒，給她的溫柔力量。唯有溫柔，可擋歲月殘忍。吳慧伸手，輕輕順了順沐陽額角的頭發，溫柔地看著懷里的女兒，“媽這是高興，高興我們陽陽終于有喜歡的人了……”吳慧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真好，真好……”沐陽濕潤透亮的眼中閃著光，小臉上漾著笑意，“嗯，我也很高興。”
沐陽說著，手上又摟緊幾分，小臉貼在吳慧頸窩上，撒嬌一樣親昵地蹭了蹭，像一只親人的小貓。吳慧像順小貓的毛一樣，手掌從上到下，輕輕撫摸過沐陽的小腦袋。“那陽陽，你能不能……”沐陽搖了搖頭，開口聲音有點悶悶的，“暫時還不行，不過我能確定，他和別人不一樣。”
和他靠得近的時候，緊張的情緒更多是源于悸動，而不是害怕。和他在一個房間里，自己也能睡著，而且不會做噩夢。當他迎面走來的時候，自己下意識地想要伸手迎上去，而不是想要躲開避開，拉開距離。吳慧眼中閃過一絲心痛，柔聲安慰道，“沒事，這么多年都過來了，我們不急在這一時，慢慢來。”
沐陽點點頭。“對了，這事禾教授知道嗎？”
“師父她早就看出來了。”
吳慧說著說著，眉頭皺了起來，面露擔憂，“可是陽陽，你這樣的情況，林警官要是知道了，會不會介意？”
沐陽彎唇，溫柔開口，“不會，他已經知道了，他不介意。”
以沐陽看人窺心的本事，就算林澈不說，只要他心里有半分猶豫，半點介意，那這份喜歡根本就不可能發生。聽沐陽這么說，吳慧又高興又激動，“那就好，那就好……”沐陽小手戳著吳慧睡衣上洗得已經有點褪色的小碎花，問道，“那您怎么想的呢？”
沐陽頓了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想我能和學長在一起，師父也是這么想的。”
沐陽話沒說完，她還知道，沈之行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傻孩子……”吳慧抱著沐陽的手輕輕拍著，柔聲開口，“媽媽只想我的陽陽能過得幸福，只想在媽死后，能有一個人陪在你身邊。”
兩行淚無聲洶涌，吳慧深吸一口氣，繼續開口，“媽媽很害怕，害怕等我不在了，我的陽陽一個人孤獨地活在世上，難過的時候，連抱一抱她的人都沒有。”
吳慧緊緊抱著懷里的沐陽，“不是媽貪心，想要活得久一點，實在是媽不放心你……”“我知道，我都知道……”沐陽小臉埋在吳慧的頸窩，眼淚順著領口流進去，流到吳慧的心里，帶著哭腔開口，“對不起媽，這么多年，讓你擔心了。其實我也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你走了，師父走了，我在世界上就沒有可以親近的人了，所以求求你，一定要長命百歲……”這些話，母女倆心里都知道，但從來沒有攤開來說過，吳慧不想給女兒壓力，沐陽也不想提起媽媽的傷心事，今晚也算一個契機，讓她們能把話說開。吳慧心疼地擦掉沐陽臉上的眼淚，“說什么對不起，我的陽陽是世界上最勇敢，最優秀的孩子。”
幾乎所有人都只看到沐陽滿臉笑容，活力熱情的一面，但其實她很脆弱，她藏起的靈魂是一片片粘起來的，滿是裂痕。“媽媽，這些年，辛苦你了。”
沐陽開口，隱去案件關鍵信息，當說故事一樣講了韓水芹和韓聰的事情，“我看到那封遺書的時候很難過，這幾天，我時不時就想起小時候我們住在那個又小又破的出租屋里的日子，想起大熱天我們被人攆出來，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搬家，想起你幫人家打掃衛生被人誣陷偷了錢，想起睡到半夜醒來看到你點著蠟燭勾拖鞋，想起我高二的時候你生病，我每天躲在醫院樓梯里偷偷哭……”沐陽一直知道，吳慧獨自拉扯自己長大很不容易，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特別是自己情況很不好的那幾年，但她還是很難想象媽媽一個人是怎么熬過來的，不知道她有沒有動過帶著自己一死了之的念頭。這些年日子越過越好，曾經的那些苦難也慢慢被藏進了記憶深處，韓水芹的案子，喚起了沐陽很多記憶。“哎，也是個可憐女人。”
吳慧嘆了口氣，兩人討論了幾句韓水芹的事，吳慧突然開口問道，“陽陽，這些年，你覺得苦嗎？”
沐陽點點頭，立馬開口，“苦，但我不怨，我還時常感激，感謝老天給我這么好的媽媽，物質條件不好，但我們精神很富有。”
吳慧笑笑，輕輕拍著沐陽，眉眼間全是慈愛和滿足，“媽也一樣，再苦再累，但只要一看到你，就覺得又充滿了干勁，你不怪媽沒能給你更好的生活，媽也從來沒把你當成累贅，相反，因為有你，這么多年媽才能撐下來。”
沐陽點點頭，“嗯，苦日子過去了，未來都是好日子，所以媽，你一定要長命百歲。”
“好，媽媽一定長命百歲。”
吳慧笑得溫柔慈愛，輕輕摸著沐陽的小臉，“除了等他出來，媽現在又多了一個新盼頭，媽要看著我們陽陽結婚。”
沐陽嬌憨輕笑，挪了挪腦袋換了個舒服的位置，不知道是哭累了，還是媽媽的懷抱太溫暖，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吳慧一直沒睡，拉起被子，就這么抱著沐陽，輕輕拍著，屋里小小的臺燈散發著暖光，窗外月色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