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娟低頭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頭發一坨一坨地黏在一起，油膩膩的，中間摻著枯草，泥巴，黃色的頭皮屑緊緊糊在發根上。脖子后面，灰和汗混合成一道一道青黑色的皴，外套的衣領被汗浸得硬邦邦的。褲子松垮垮的，襪子一只黑色一只灰色，鞋底全是泥。汗臭，餿臭的味道從他身上傳來，令人作嘔。“放開。”
陳永娟冷冷開口，抬腿想離開，但腿卻被曹東死死抱住。“阿娟，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這幾天在外面過的日子，比畜生還不如，我以后再也不賭了！”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曹東聲淚俱下，看似痛徹心扉，徹底悔悟。陳永娟閉上眼睛，滿臉冷漠，要不是這樣的話她聽了無數次，她真的都快要信了。“怎么好好過？”
陳永娟反問，抬起端著面碗的手指著門，“出了事，你倒是躲出去了，可隔不了幾天，門外的墻上，就被人噴上欠債還錢。”
“早點鋪，三天兩頭有人來鬧事，我辛辛苦苦一個月掙的錢，在兜里還沒裝熱乎，就被人拿走了。”
“你借吳老二的錢不還，吳老二的兒子就在學校搶思璇的午飯錢，她年紀小小就有胃病，那都是活活餓出來的！”
陳永娟越說聲音越大，盡管她不想哭，但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地流下來，“好，思璇不是你親生的，你不在乎，那卓卓呢？”
“她但凡回家晚一點，我都要擔心是不是被強哥那些人抓走了！晚上外面有點大動靜，孩子嚇得在夢里都哭！”
陳永娟哭著質問，“曹東，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你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曹東腦門磕在陳永娟大腿上，“阿娟，我錯了，我錯了，你再給我個機會，我一定改！”
“怎么改？”
陳永娟冷笑著搖搖頭，眼中滿是絕望，“就在剛剛，強哥帶著人來，砸了門，闖進家，讓你還錢。”
一聽到這話，曹東立馬松手，連滾帶爬地藏進廚房，啞著嗓子，驚恐急迫地開口，“他們還會不會回來？阿娟！給我拿點錢，我出去躲躲！要是被光頭強抓到了，他們一定會弄死我的。”
陳永娟把兩碗面酸湯面放到桌上，冷冷開口，“吃碗面，洗個澡，要去哪兒就去哪兒，一會我回來的時候，不想再看到你了。”
陳永娟說著解下圍裙搭在椅子后背上，從保險柜最下面翻出一個小布包，拿上出門，看都沒看曹東一眼。陳永娟在巷子口一個賣觀賞魚的小商販處找到了兩個女兒。小姑娘蹲在大大的魚缸前，張著好奇的大眼睛，看著里面自由游動的金魚，陳思璇則是時不時就抬頭看看巷子，緊皺眉頭，寫滿擔憂。“媽！”
陳思璇看到走過來的陳永娟，一把拉起妹妹小跑過去，“他們走了嗎？你沒事嗎？”
陳永娟笑著搖搖頭，“別怕，都走了。”
“媽，我餓了，我們回家吃酸湯面吧！”
小女孩說著，伸手要抱，陳永娟抱起女兒。兩個女兒匆忙跑出來，衣服穿得單薄，陳永娟看著她們凍得發白的小嘴，一陣心酸，一只手抱著小女兒，一只手拉上大女兒，開口道，“不吃酸湯面了，我們下館子！”
一聽下館子，小姑娘高興得直拍手，大女兒卻沒站在原地沒動，懂事地開口，“太貴了，我們回家煮碗面就行，我想吃酸湯面。”
孩子越懂事，陳永娟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握著女兒的手收緊幾分，笑著寬她的心，“這次媽藏的好，他們一分錢都沒翻到，我們有錢。”
說是下館子，母女三人也只點了三個菜，一個小炒雞，一個豬蹄，一個白菜豆腐湯。小姑娘抱著最大的一個豬蹄，啃得滿臉都是鹵汁，瞇著眼睛笑，滿臉滿足。陳永娟不停地給兩個女兒夾菜，自己只喝了兩碗白菜豆腐湯。“對了，我聽王大嬸說，你們要交資料費了是嗎，多少錢？”
陳思璇埋頭扒飯，悶悶開口，“我跟老師說了，這次的資料我不要了，那些題我都會做了，不用浪費錢。”
“這怎么行？”
陳永娟放下筷子，從小布包里拿出幾張皺巴巴的錢，遞過去，“明天就去交了，200夠不夠？”
“……要320。”
陳永娟手一頓，臉上閃過一絲窘迫，又從拿了幾張錢出來，數了數，折好遞過去，“媽給400，千萬保管好，資料費明天到學校就交給老師，零花錢最好存進飯卡里，一定要吃午飯，知道嗎？”
陳思璇點點頭，接過錢，緊緊攥在手里。母女三人吃完東西，又去小廣場逛了一圈，買了兩袋打折橘子，快11點了，才往家里走。看到家里還亮著燈，陳永娟心一緊，上樓果然發現曹東還在。兩碗面都被曹東吃了，洗了個澡收拾了一下，看著也算人模狗樣的了。“爸爸！”
曹卓掙開陳永娟的手，小跑著撲進曹東懷里，“你這次回來多久呀，卓卓都想你了！”
曹卓摸了摸女兒的頭，“不走了，爸爸哪兒都不去了！”
“太好了！”
小姑娘高興得拍手，陳思璇冷哼一聲，把手里拎著的橘子放到桌子上，拿了書包，進房間關上了門。曹東翻了個白眼，不滿地小聲開口，“賠錢玩意兒，養不熟的白眼狼！”
陳永娟拿起一個橘子砸過去，瞪著眼開口，“閉嘴！你沒養過思璇一天，你沒資格這么說！”
曹東連忙賠著笑，“是是是，我錯了。”
“走，洗澡睡覺。”
陳永娟從曹東懷里抱走女兒，領著女兒進了衛生間，曹東洗個澡，把衛生間弄得一片狼藉，地上一層沒沖干凈的皴，墻上也是灰色的臟點子，完全沒收拾。陳永娟不想和曹東多說什么，拿出小凳子墊到洗手池旁，“卓卓，你先刷牙。”
說著，卷起袖子，開始打掃衛生間。小女兒睡下，大女兒在房里寫作業，陳永娟泡上黃豆，開始和面，切肉餡，為明早出攤做準備。曹東一直在旁邊幫忙，舔著臉討好，陳永娟沒搭理他，但也沒阻止。一切都準備好，陳永娟準備回房間了，才主動和曹東說了第一句話，“鋪子里蒸屜的插線板有點漏電，你有空修一修。”
“好！”
曹東喜出望外，“我明天就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