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行向來氣質溫潤，待人柔和，加上他搞學術研究，給人一種嚴謹克制的感覺，這突然的失控，別說周樂平這個小孩了，就連和他相處了十多年的沐陽，都嚇了一跳。林澈眉頭皺得更緊幾分，眼中復雜的情緒藏得很深。林澈扭頭看向沐陽，輕抿薄唇，“抱歉。”
沐陽在旁邊面露急色，人際關系一向處理得游刃有余的她，面對現在這樣的情況，也有點束手無策。沈之行認識沐陽的時候，沐陽不過才8歲，那時候沐陽已經整整一年沒有開口說話了，有嚴重的精神障礙。沈之行親眼看到過，當年禾教授在束手無策的情況下用了刺激治療法，沐陽是什么狀態——整整5天，縮在書房門后面的角落里，不吃不喝不睡，不許任何人靠近。一雙通紅的眼睛睜得很大卻流不出淚，滿是驚恐，嘴唇干裂一整圈都是血，渾身顫抖，一直保持著高度緊張的狀態，最后是人撐不住暈過去了，才被送到了醫院。沐陽的情況是嚴重到哪怕在昏迷的狀態，別人碰她，她都控制不住地推擋，躲避，潛意識里都在拒絕，所以在那之后，禾岑再也沒敢試過這種方法。正是因為親眼看到過，知道可能會有怎樣的后果，所以在聽見林澈說讓沐陽去嘗試的時候，沈之行才會憤怒失控。那時候，沈之行15歲，沈之行分不清他對這個奇怪妹妹的感情，是出于哥哥的保護欲，還是少年情竇初開的喜歡，但能肯定的是，他希望沐陽好起來，希望沐陽能開口說話，能笑。后來，在博士畢業答辯會上，有教授問沈之行為什么選擇了心理學專業，沈之行沒有用準備好的‘標準’答案，只回答了一句話——為了讓一個人，可以走出黑暗，沐浴陽光。而林澈認識沐陽的時候，沐陽已經是那個人前笑容燦爛，樂樂呵呵，討人喜歡的樣子了，就算別人偶爾不經意的觸碰，她也能應對得了。林澈不知道沐陽以前的情況，才會覺得沐陽可以更進一步。他希望小姑娘能走出陰影，希望她換了環境睡覺也不會再害怕，希望她可以享受和朋友伙伴挽手擁抱的快樂，希望她的心和她的笑容一樣溫暖。兩人的想法，沐陽都明白，知道他們都是出于好心，都是為自己好，所以沐陽不知道該怎么勸，因為一旦開口，肯定不可避免地要更偏袒其中一方。雖然沈之行健身，但力量和手勁比起林澈來，依然差距懸殊，林澈抬起手握住沈之行的手腕，輕松就把揪著自己領口的手掰了下來。緊張的氣氛并沒有升級，林澈絲毫不計較剛才的事，反而檢討，“抱歉，小沐的情況你肯定比我更清楚，是我考慮不周了。”
林澈說著，看向沐陽，眼中透出心疼，柔聲開口，“我剛剛說的你別放在心上，不要勉強自己，現在這樣也很好，你健康開心，比什么都重要。”
沐陽眨了眨眼睛，她看出了林澈沒生氣，但沒想到林澈會說這樣的話，眼角不自覺地紅了幾分，彎著唇點了點頭。林澈的態度，讓沈之行已經沖到腦門火氣完全發不出來，憋著一口氣，只能握了握拳頭，轉身朝停車位走去。見氣氛緩和下來，站在一旁的周樂平才敢開口，面露不安，“陽姐，對不起。”
沐陽彎唇，笑著開口，“行，我接受你的道歉了，那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嗎，我的情況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
“我接受！”
表弟急急開口。沐陽說著，深吸一口氣，垂在身側的手握不自覺地收緊幾分，然后抬起來，輕輕揉了一下周樂平的頭，“我們算扯平，好不好？”
說是揉，還不如說是碰了一下發尖。盡管這樣，沐陽收回手后，被包擋住的指尖還是控制不住地顫抖。見沐陽居然揉了自己的腦袋，周樂平懸在半空的心才算放了下來，重重點頭，“嗯，扯平了！”
“行了，那快回去吧，再晚你作業可寫不完了。”
沐陽說著看向林澈，“林警官，那我先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林澈看了一眼已經上車的沈之行，開口道，“好，到家跟我說一聲。”
拋開其他的不說，沈之行送沐陽，林澈還是放心的。林澈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我手機24小時開機的，晚上害怕的話給我打電話。”
沐陽彎唇，微微彎起來的眼睛亮亮的，點頭答應，“好。”
林澈和周樂平站在小區門口，一直看著沈之行的車轉彎，才轉身進小區。一直走到花園，周樂平都低著頭悶悶不樂，林澈揉了揉他的腦袋，“行了，這事也不是你的問題，你陽姐也沒怪你。”
“我知道。”
周樂平腦袋一偏，躲開林澈的手，繃著一張小臉，眼里寫滿關心，“剛才那個叔叔說的你聽到了吧？陽姐怎么會這么害怕別人碰到她，拉一下都不行，她以前到底怎么了？”
林澈搭著表弟的肩膀，看向遠處的視線沒有焦距，“她小時候遇到了一些事。”
“什么事？”
表弟追問。林澈搖搖頭。“你不知道？！”
表弟瞪大眼睛，推了林澈一把，“虧我還一直幫你！你怎么一點都不關心陽姐？”
林澈輕笑著，不顧表弟的掙扎，又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兩人在小區花園的長廊里坐下。林澈前傾著身子，手肘搭在大腿上，修長有力的手指交扣在一起，開口語速比平時慢一點，“我當然也想知道她小時候發生了什么，想要幫她分擔一些，想要想辦法幫她走出這個陰影，可是樂樂——”林澈轉頭，看著表弟，語氣嚴肅認真，“我們關心一個人，要用對方覺得好的方式，而不是我們自以為好的方式，把自己以為的關心強加到別人身上，這對別人來說是很大的負擔。”
如果小姑娘不想回憶那段黑暗的記憶，不想讓自己看到她脆弱的一面，那林澈不會去問去查去打聽，會尊重她，認同她；可如果有一天，小姑娘愿意開口告訴自己她小時候經歷的痛苦，林澈會認真聽，會心疼她，憐惜她。表弟點點頭，“明白了，放心吧，這事我也不會問陽姐的。”
說著，表弟胸脯一挺，拍了拍，“以后和她出去，我保護她，不讓別人碰到她！”
林澈一挑眉，按住周樂平的腦袋，“臭小子，搶我活呢？”
表弟拍開林澈的手，嫌棄地開口，“得了吧，你辦起案子來連自己都顧不上。”
“我算個什么東西，顧得上顧不上不重要，她我顧得上，就不麻煩你了。”
表弟張嘴一愣，豎起大拇指，“牛啊，連自己都罵！”
林澈揪著表弟的后領口把人拎起來，“行了，別貧了，再不回去，你明天就別想跟你同學出去玩了。”
表弟撇嘴，小聲吐槽，“到底誰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