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傍晚。
火燒云燒紅了半邊天，把整個工地渲染的赤紅一片。
不少工人們已經收工了，隨便找個地方坐下抽煙有說有笑，難得的輕松。
大家都等著食堂開伙，聽說晚上加了啤酒，都很高興。
能在這個時候坐下來休息的，多半都是些“大工”。
有技能的工種，或者說是“大師傅”。
往往他們都會帶一些徒弟，在工地上干的活比較輕松，拿的工資相對來說也比較高一些。
至于拌沙子，攪水泥，又或者是推車抗磚頭之類的，沒有技術含量的純體力活，都是交給一些剛在工地“入行”不久的工人或者臨時工去做，他們在工地上被稱為“小工”。
小工們在工地上的地位普遍較低，可以說是拿著最低的工資，干著最辛苦的活。
在大工們和工長可以坐下來休息的時候，給工地收尾的任務就落在了小工們的頭上。
比如把沒使用完的工具收回庫房，又比如把那些石材，沙子和水泥等材料送回材料處，等等等等。
而那位叫做“發財”的，則是整個工地上地位最低的了。
他不僅僅是個只能干力氣活的小工，而且還是個小工中的臨時工。
因為沒有提供身份證，工地上并不能給他正式入冊，工資和待遇也不能像其他工人一樣享受正常的規格。
像是發財這種臨時工，基本上憑借工長一個心情不好，甚至連工地上的大工們就有權開除他。
陳鵬注意到這個人以后，就叼著煙走了過來，也在工人們之間詢問這個人的信息。
在陳鵬看來，這個人不像是常年在工地上干活的人，更不像是所謂的“鄉下人”。
很多東西是騙不了人的。
陳鵬通過觀察發現，這個自稱叫做發財的男人五十歲上下，右腿有些不太好，走起路來微微起伏，扛著一袋水泥就非常吃力的樣子，甚至時不時的會停下身子喘息，用毛巾擦汗。
他的皮膚雖說曬的微微有些發黑，但是非常的細膩，很明顯是剛剛風吹日曬了不久。
無論是常年在鄉下務農，又或者是在工地上折騰的男人們，哪個不是皮膚粗糙，更不用說抗袋水泥還要戴手套了。
這只會影響他們干活的效率。
讓陳鵬最為好奇的，還是這個人的“氣質”。
這種東西很奇妙，是從很多細節中流露出的感覺。
舉手投足間，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又或者一個非常細微的動作。
“劉文虎，32塊8毛錢，你點點。”
一張方正的桌子前，坐著一個帶著紅色安全帽，叼著煙的男人。
此時這張桌子的對面早已排起了長龍，都是在這里做臨時工的男人們，興奮的等候結算今天的薪水。
臨時工就是有這樣一個好處，雖然跟其他的工人待遇低一些，但好在是日結。
當天干活，當天就能拿到錢。
叫做劉文虎的工人憨厚，迅速伸手接過錢，右手吐了口唾沫，臉色欣喜的隨便查數幾下，開口道：“對著嘞，不用點了。”
說罷離開了這里。
發錢的男人看著劉文虎的背影笑罵：“他-娘的，嘴上說著不用點，唾沫星子倒是很實誠。”
隨后抽了口煙，扯著嗓子：“下一個！”
有工人迅速湊上前去，小心翼翼的道：“老總，俺叫黑柱，看一眼俺今天工錢多少。”
男人抬頭看了他一眼，點頭，在一張冊子上隨便翻著什么。
“黑柱。”
男人似乎有些老花眼，瞇起離冊子遠了些，這才看清：“行啊小伙子，今天干的不錯！48塊5毛錢！”
黑柱驚喜：“真……真哩啊！”
男人笑著從手里數出錢，遞給了黑柱：“點點。”
“俺不……不用點，俺……俺相信組織！”
黑柱一把接過錢，隨后掏出一張5元錢的票子遞給男人，操著一口濃濃的青島話：“老總辛……辛苦，買煙吸！”
說話有些結巴，喜感十足。
男人立刻揮了揮手：“咱公司有規定，你要讓我丟飯碗啊？趕緊滾蛋！”
黑柱嘿嘿一笑：“老……老總？那等天……天……天黑了，俺……請你哈……哈……哈啤酒！”
沒等黑柱說完，后面的人已經開始催了。
黑柱回頭沒好氣，結結巴巴的道：“催……催什么催啊，俺這不似結……結賬哩么。”
隨后看向男人，右手敬禮：“老總，俺先走了哈。”
這才大搖大擺的離開。
眾人無奈，朝著黑柱的背影咒罵一聲，但臉上都是帶著幸福的笑容。
結算工資的過程很快。
像是這種臨時工，只需要報出自己的名字，負責發錢的人就會從冊子上找出他們對應的名單。
名單上記載的很清楚也很詳細，詳細到這位工人每天抗了幾袋沙子，幾袋水泥，推了幾車紅磚等，都寫的清清楚楚。
多勞多得，少撈少得，計件化薪酬。
“發財，是吧？”
男人看著冊子，嘀咕道：“18塊5，你這干活的效率可不行啊。”
發財伸手扶了扶帽子，笑道：“剛接觸這一行不久，經驗不是很足，抱歉啊領導。”
男人抬頭看向他，眼神在他的安全帽上停留下來：“誰讓你戴的紅帽子？”
發財微微一怔，道：“庫房里拿的，我看這個帽子比較醒目，就拿上了。”
“工地嘛。”
發財笑道：“安全第一。”
男人笑了：“你還挺精的。”
“看你剛來工地，有個規矩我得跟你說。”
男人點了點錢，遞給發財：“在工地上干活，安全帽也是有級別的，不能瞎戴。紅帽子是頂在領導頭上的，你們只能戴黃色的。”
“是是是。”
發財大驚，看了一眼手里的安全帽，馬上放回桌子上：“領導提醒的是，我下回不敢了。”
男人見發財惶恐的樣子，笑道：“沒啥大不了的，你以后注意點就行了。不然其他工人看見你，還以為你是領導呢，這樣不好。”
“記住了。”
發財搓了搓手，接過皺巴巴的鈔票。
一張十元，一張五元，三張一元的，還有一張五毛的。
總共六張鈔票，發財高興的拿在手里掂了掂，隨后小心翼翼的疊起，放進了褲兜里。
雙手合十，對著男人微微彎腰。
“謝謝領導。”
規規矩矩打了招呼，這才一瘸一拐的朝著外面走去。
男人看著他的背影，無奈搖頭一笑：“發財……好端端的人，起了個狗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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