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集齊神物的我茍到無敵 > 第七十章 嘲笑
  小泥爐里燒著碳,火苗舔著架在鐵網上的栗子,栗子提前都被圖南用刀豁開了口,烤著烤著偶爾爆出一聲響,是栗子殼上的口子爆得更大了。

  趙肅睿是個閑不住的,拿著個木夾子一輪一輪地給栗子們翻身,一時都不得閑。

  他手邊還放了幾個金色的小餅,是芋頭與糯米和面炸出來的芋頭餅,內里是紅豆餡兒,這才是他今天夜里點名要吃的點心,這幾個栗子純是他烤著玩兒的。

  好歹還記得只有一個時辰,他也就由著性子靜默了片刻就又開口了:

  “沈三廢,你最近又干了什么禍禍朕江山的事兒了?”

  手中拿著朱筆的沈時晴想了想,說道:

  “陛下,現任萬全都指揮使章詠意圖殺良冒功,未遂,我已經下令讓他回京自辯,另選龍威將軍蔡蟄在掌萬全都司事。”

  只這么短短一句話就讓趙肅睿臉上的閑適得意之色退了個干凈。

  捏著夾子,他的語氣淡淡:

  “章詠殺良冒功?他身為二品將軍,殺多少良民也攢不夠讓他能升官的功勞,多半是手下的人做事不妥當吧,既然沒死人,定個失察之罪也就算了。蔡蟄雖然會用兵,卻總是謹慎過了頭,越老越頑固,朕好不容易等到他自己稱病回家,你又把他給找了回來。與其用這等老頑固,你不如看看章詠手下參將有沒有得用的,之前朕聽說有個叫于三彩的,腦子機靈,打都沁的時候也有軍功,提拔他代掌也夠了。”

  短短幾句話昭德帝就將自己的好惡展露無遺。

  殺良冒功?是章詠失察。

  會用兵又如何?蔡蟄不夠聽話,他就是要把他棄之不用。

  得用之人就可以偏心包庇,看得上的年輕人也能隨意施恩,唯有大半生為大雍鞠躬盡瘁的老人,只是因為“頑固”二字就在他的眼里一文不值。

  “看來陛下也覺得蔡老將軍算是個將才,我這人選得還不錯。”沈時晴說話時面上帶著笑,直接曲解了他的意思,“至于章詠,他和曾任慶陽知府的韓昶有舊怨,韓昶與他長子前幾年陸續死了,只剩下一家子的孤兒寡母留在宣府舊宅,章詠之前就多次上門滋事,這次又借著剿匪將韓家上下七十多口人打成了山匪的同黨要一并誅殺,此間種種,錦衣衛已經探查清楚。陛下,只是一點舊年私怨就能讓章詠將別人一家老小趕盡殺絕,大雍朝重中之重的萬全都司您竟然放心交在這種人手里。”

  又被沈三廢嘲諷了一番,趙肅睿卻沒有惱怒,而是在心里說:

  “你打算如何處置章詠?把他也殺了過一把匡正除惡的明君癮?章詠雖然貪財,也惜兵,這些年萬全都司治下副將參將游擊可都沒少從他的手里拿了好處,你撤了他下去換了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蔡蟄上來,你就不怕蔡蟄的一把老骨頭再被他們欺負出個好歹來?”

  沈時晴將手里批閱完的奏折放到一邊,問:“那依陛下之見我應該如何處置?”

  “章詠預謀害命,終未得手,依著《大雍律》當杖一百另徒三年,你也不必將他流放,只管讓他留在萬全都司內作雜役效命,只要繼任之人不傻都知道該怎么用他來威懾他從前的部下。蔡蟄那老匹夫治軍嚴厲,讓他掌管萬全都司還得找個人給他當副手,或者干脆派個欽差過去。”

  說話的時候,趙肅睿瞅準了一個栗子反過來覆過去地烤,烤到栗子殼上的口子爆開,他又把那栗子放在了一邊。

  放下了一份空洞無物的奏折,沈時晴拿起一旁的茶盞喝了一口里面的三分茶,所謂“三分茶”就是茶葉蜂蜜喝蕎麥面滾水沖泡后又微煮而成的茶,這幾日也許是地龍里火燒得過盛,沈時晴總覺得喉中有異,早晚還容易咳,索性就讓三貓做了這道茶來喝。

  蕎麥微苦,蜂蜜卻是香甜的,覺得喉嚨里舒服了些,沈時晴又拿起了一本折子,心中對趙肅睿說:

  “欽差就罷了,蔡老將軍給我立下了軍令狀,明年九月之前在萬全都司轄下七所十一衛中訓出一支五千人的精銳之兵,若是做不到,他便自請辭官,子孫后代也不再從恩蔭。”

  看著一顆栗子從夾子中落回了鐵網上,趙肅睿盯著那火舌突兀一笑:

  “沈三廢,你在朕面前顯擺你的明君雅量呢?嗯?重用賢達,知人善任……你以為你是唐太宗還是漢武帝?可就算有了這五千精銳之兵又如何?你能帶著他們上戰場?蔡蟄那老匹夫能帶著他們橫掃漠西漠北?你以為如今的大雍還需要什么天縱奇才的練兵之法?大雍不缺精兵,缺的是戰意!缺的是必勝之心!你有么?蔡蟄那老匹夫有么?當年都沁左部叩邊,他除了閉城堅守什么都不會,明明兵力兩倍于都沁,被人硬是困了二十余日,結果還敢說沒有百姓傷亡,說這就是他的功勞!你讓這樣的人來練兵,他能練出什么?”

  語氣嘲弄,趙肅睿輕蔑地看著那個在鐵網上烤著的栗子,仿佛那就是沈三廢。

  “你以為你學了些書本上明君的做派就真能當了明君?當皇帝要是真有那么容易又哪來那么多的亡國之君?一年后蔡蟄不光沒有練兵有成,還讓萬全都司上下軍心渙散內斗不休,你又如何?那可是拱衛燕京的七所十一衛,一旦散了人心被都沁人抓住了可乘之機,你也不必與我換回來了,那亡國之君你自己當了去吧!”

  被他這么說,沈時晴也沒生氣:

  “陛下提醒的是,萬全都司各處也要小心,我打算明年開春之后就從九鎮守軍中抽調三百精銳入京演武,那時正好也是班軍入京的時候,可以讓九鎮精銳與各位所輪調操練的班軍、京營各衛守軍同場競技一番。”

  趙肅睿聽得一陣悠然神往,他當年可沒想到這個玩法,要是他坐在高臺上看著,一高興就往下撒一筐金豆子……回過神,他又是冷笑:

  “你以為這樣就能讓九鎮守軍生出戰意了?”

  “陛下,難道九鎮沒有戰意的真是守軍么?”沈時晴面前的折子正是她讓戶部重新整理出的歷年西北蠻族叩關對百姓燒殺劫掠的統計,死在他們屠刀下的百姓少則數百,多則上千,九鎮邊城一旦被攻破,蠻族都會在城外都會用尸體壘砌出“京觀”,看著那些書于紙面的數字她都覺得氣血翻涌,那些親眼看著這一切的邊軍們真的會無動于衷么?比起那些出身九鎮的軍戶邊軍,反而是各處守備將領更畏戰才對,畢竟不打仗的話只要熬滿了幾年搜刮夠了錢財就能往別處做官了,軍功可不如小命重要。

  沈時晴召邊軍入京,更想知道的就是他們在想什么,她要做的事情太多,沒有辦法像趙肅睿一樣不管不顧地拋下一切跑去西北,就只能讓他們來了。

  趙肅睿冷哼了一聲,只覺得沈三廢這家伙異想天開。

  當然,這么有趣的比武讓他來主持那就是他英明神武文治武功了。

  “沈三廢,‘輕信’乃是為君者的大忌,古往今來沒有幾個當皇帝的沒有被大臣騙過,只不過那些為君的不愿意把它們記在史書上罷了。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當皇帝唯一的好處就是能把讓你不如意的都殺了,卻不能讓如意之事變多,你與那老匹夫不過說了幾句話你就又是許他練兵又是要辦演武,要是明年諸事不成,你丟的可是朕的臉。”

  沈時晴在一處軍報上畫了個圈,又喝了一口“三分茶”,眼睛仍是沒有離開軍報上的計數,心里還在跟趙肅睿說著話:“多謝陛下提醒,陛下放心,我既不是皇家子弟,又不是名門之后天之驕女,自我父母去后,我百事難成其一,信錯的人做錯的事也不知凡幾。錯了就錯了,一條路走不通,換條路接著走就是了。”

  雖然竭盡所能地想要將事情做成,沈時晴卻也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失敗的打算,可以將全部心血投入其中,又已經不在乎失敗,這是她在謝家深宅七年間磨礪出的性情。

  就如同作畫,從調色到選紙,從研墨到勾勒,她無一步不是盡心盡力,可要是畫錯之后整幅畫都被毀掉,她也是能夠坦然接受的,只是會繼續調色繼續選紙繼續研墨繼續勾勒——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身為皇帝的趙肅睿說這句話的時候這世上已經有無數人為了讓他“如意”而殫精竭慮,沈時晴卻只有她自己。

  “啪!”又一顆栗子被烤出了香氣,趙肅睿放下木夾拿起一旁的芋頭餅咬了一口。

  紅豆餡兒的香氣在嘴里散開,他心里的語氣帶了些戲謔:

  “是么?一條路走不通就換一條路走?那沈三廢,你可知道你放任你大伯家的兩個廢物侵占你的宅邸,現如今你那從前的沈宅已經成了個私賭坊了,依照《大雍律》,他們兄弟倆聚眾賭博,不光要杖八十,你那房子也要罰沒充公。沈三廢啊沈三廢,你說你嘴上說的那么好聽有什么用?你爹泉下有知道他生前住的地方淪落到了這種境地,你猜他會不會連夜找你?”

  終于能在沈三廢面前扳回一局,趙肅睿十分得意,嘴里的芋頭餅有些涼了,他也沒喊人,自己用木夾子夾了放在火上輕輕烤了烤。

  “聚眾賭博?”

  沈時晴卻并不像趙肅睿以為的那么惱羞成怒,她只是重復了下這四個字。

  趙肅睿幸災樂禍:“還不止呢,他們還去逛暗門子,聽你那小堂弟說他們還納了幾個不知道哪個門子里出來的妾,弄得你家跟那妖精洞似的。明天朕就去把那賭窩妖精洞給掀了,也讓你見見朕的本事。”

  “……多謝陛下。”

  沈三廢只說了這四個字,趙肅睿卻覺得通體舒坦。

  陰陽怪氣的“多謝”聽多了,聽見了一個真情實意的,那感覺就是不一樣。

  三更一到,兩邊都再無聲息,趙肅睿吃完了芋頭餅,又隨手剝了個還燙手的栗子。

  一邊剝著,他還得意地哼了兩聲。

  忽然,他又停住了。

  等等?他剛剛是不是要損沈三廢是個廢物來著?怎么沈三廢不過是跟他道了聲謝他就得意起來了?痛哭流涕呢?痛改前非呢?他對著沈三廢的倉皇可憐樣子哈哈大笑呢?

  怎么都沒有?

  “沒意思。”英明神武的昭德帝想把手里的木夾子掰折撒氣,沒掰動。

  乾清宮里,一雞挑了挑燈芯,突然聽見皇爺說:“四鼠進來,一雞,你去將這幾日御史狀告京中勛貴子弟私德不修的折子找來。”

  四鼠本就在殿外候著,聞聲連忙走了進來。

  “皇爺。”

  “這幾天御史都瘋了似的參奏朝中的勛貴子弟,你對著那些折子安排人手下去,那些在燕京城里又嫖又賭為非作歹的就別留到冬至了。抓了之后直接送去刑部,依律定罪,不管誰要求情,讓他們一律來找朕。”

  “是,皇爺。”

  靠坐在龍椅上,沈時晴低垂著眉目,一手靠在扶手上輕輕握拳,另一只手摩挲著它的手背和指節。

  “寧安伯府最近沒什么動靜?”

  “回皇爺的話,沒有,只有英郡王差人送了兩次東西。一次是給英郡王世子穿的粗衣,還有二百斤帶糠的糧食。一次是冬衣,大概是等著英郡王世子吃粗糧穿麻衣足了一個月之后再換的,算算時間也快了。”

  “寧安伯世子最近還有找人去救他爹嗎?”

  “回皇爺的話,寧安伯世子這半個月來只偶爾出來,也不曾再去聯絡故舊。”

  修長的手指從指節上劃過,沈時晴徐徐說道:

  “看來他是覺得沒了指望,要看朕再如何動作了,趕制一件郡王世子的禮服,等趙勤仰一個月期滿就給他送去,說是朕賞他不忘祖上辛苦,這事兒一雞你親自跑一趟。”

  一雞站在一旁連忙領命:“是,皇爺。”

  “二狗的傷好了吧?”

  一雞低頭回話:“回皇爺的話,已經好全了,只是自覺有負皇爺恩典,只敢在乾清宮外守著。”

  “他這是給朕當起守門太監了,告訴他,去跟英郡王世子趙勤仰好好套套話。”

  “是,皇爺,二狗一定盡心竭力辦好皇爺給的差事。”

  一雞替二狗跪下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白玉似的腦門在石磚上磕出了一片紅。

  吩咐好了這些,沈時晴站起身:

  “告訴刑部,這次查出來的有膽敢聚賭之人中有身負功名又或受父輩恩蔭的,罪加一等。”

  “是!皇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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