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再去學校的時候，班里那幾個刺兒頭就安分多了，只有王景坤頂著臉上的淤青沖盛暖放狠話。
“你給我等著。”
盛暖看他：“等什么？等著看你癩蛤蟆披紅裝嗎？”
王景坤面色鐵青咬牙切齒離開……
盛暖壓根沒在意他。
這個年紀的小混混，作惡無非就是找一群人毆打恐嚇，那是他們僅有的能力，他們自己卻因此覺得自己十分強大。
今天沒有逃課，放學后她離開學校，剛走進那條街道的時候，大雨忽至。
盛暖一眼就看到了徐樂正在摸索著想要把水果收回小門面里。
在熟悉的地方他倒是不需要盲杖，但終歸看不到，靠著摸索收拾起來很慢。
想到他欠嗖嗖打小報告的樣子盛暖就有些無語，但終究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一個眼盲的人自己在那里冒雨艱難收拾。
她走過去不發一語幫他把擺在外邊的水果裝回筐子搬進店鋪里，徐樂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有人，扭頭問道：“是誰？”
盛暖沒說話。
徐樂頓了一瞬，笑著繼續道：“不用幫忙，也不著急收，前邊有監控，放在外邊也沒事的。”
盛暖往前邊路口那個線已經斷了的監控看了眼，心里瞬間就明白了。
徐樂是擔心有人趁機想要偷水果所以才故意這么說……他看不到，只能用這種辦法。
想到昨天那個偷水果的老頭，盛暖心里又是一陣無語。
為什么會有那么無恥的人，水果而已，買不起可以不吃……偷一個盲人的水果，真能吃得下去嗎？
不發一語迅速將幾個大框子搬進去，盛暖轉身就要走，可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小門面房和外邊的大雨，頓了一瞬，她把自己的傘撐開放在了門口。
徐樂從門面房里走出來，不經意摸到那把傘的時候，盛暖已經把書包頂在頭上跑遠了。
其實回去也沒多遠，跑起來用不了五分鐘，但雨有些大，還是濕透了。
她進了門，姥姥先是一愣，然后就急忙拿著毛巾迎上來：“怎么回事，怎么淋成這樣，你的傘呢？”
盛暖笑嘻嘻：“在教室忘了帶。”
老太太心疼不已：“你這孩子，我不是在你書包里塞著，你放教室做什么，瞧瞧這給淋的。”
另一邊，徐樂一手握著盲杖一手撐著傘走回小院子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從旁邊走過。
“唉，我家囡囡淋了個落湯雞回來，我說給她煮點姜湯才發現家里沒生姜了，謝謝你呀，趕明兒買了還你。”
另一個老太太嗔怪：“就一塊姜，瞅你，還跟我客氣。”
腳步聲走遠，徐樂握著手里的傘，頓了頓，不發一語繼續往前……
走進家門時，他就聽到媽媽臥室出來。
“樂樂回來了，啊，下雨了？”
女人聲音有些內疚：“我睡著了不知道下雨了，要不就去接你了……”
“我沒事。”徐樂收起傘。
看起來四十來歲容貌依舊嬌美的女人臉上有著濃濃的疲倦，洗了手匆匆往廚房走去：“今天吃燒菜心行不行？吃完飯我去上班，我明早回來洗碗你放著不用管。”
徐樂摸索著坐到沙發上，不小心壓到遙控器，電視忽然打開，聲音挺大。
廚房里，女人往外看了眼，頓了一瞬，走出來：“樂樂，怎么了，怎么心情不好的樣子？”
徐樂笑了笑：“沒有啊。”
“是不是又有人跟你嚼舌根了？”女人神情有些緊張：“還是誰欺負你了？”
徐樂依舊笑著搖頭：“沒有的。”
女人抿唇，頓了頓，在兒子頭上摸了摸：“樂樂，媽已經攢了很多錢啦，最多再過一年，我們就可以給你做手術治眼睛。”
徐樂神情微頓，然后開口：“我這樣挺好的。”
他低聲說：“你有空了先去醫院看看你的胃病。”
女人回去廚房繼續做飯：“我沒事，你不用管……我就是喝酒喝的有點多。”
“樂樂，誰欺負你你一定跟媽說，看我不罵死他們，還有啊，別聽那些人亂嚼舌根知道嗎？”
“你不用理他們，等你治好眼睛，我們就不用住這種破地方了，媽帶你去大城市。”
“你不用搭理這里的人，都是些市井小民……也別傻乎乎給那些兔崽子吃水果，他們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上次姓劉的婆娘，前腳假惺惺幫忙，吃了你水果，后腳就跟人嚼舌根，沒一個好東西……”
徐樂安靜坐在沙發上沒有說話。
這天的雨下了很久，直到半夜，都沒有停。
徐樂躺在小臥室的床上，一只手摸了摸枕頭下邊的書。
他是三年前車禍后才眼盲的……醫生說可以換角膜，但要很多錢，而且，要有捐獻者。
他之前也堅持去學校，但太不方便，后來就跟著母親搬家到了這里。
然后就再沒去過學校了。
附近的人知道他母親在賣酒，表面上客氣，但背后沒少閑言碎語，而且以前甚至都不避著他。
他只是看不見，那些人好像覺得他也聾了。
在那些人看來，賣酒就是賣身，尤其還是個年紀已經大了的女人。
他們不會去說這個女人老家有二老要養，還有個瞎了眼的兒子，她一個沒學歷的女人該如何謀生……他們只覺得，你打扮的花枝招展，你在男人堆里賣酒，你就是作風不正，就是不要臉，該罵！
剛開始擺水果攤補貼家用的時候，他送出去不少……直到發現有的大媽，前腳拿了水果跟他道謝，后腳就跟人議論他母親。
“一把年紀還陪酒哦，真是不要臉。”
“每天打扮的，我看著都害臊，就是個禍害……”
“誰知道有沒有什么臟病。”
那些人一邊覺得他們母子臟，一邊心安理得吃著他送的水果，冷眼旁觀家里的小孩圍著他喊瞎子。
后來，徐樂再沒送過哪怕一個果子，賣不掉的寧肯爛了壞了扔垃圾堆都沒再給過那些人。
慢慢的，大多數街坊也開始把他和母親當成透明人對待。
而今天，卻有人幫他收拾水果，還給他留了一把傘……
其實，哪怕沒聽到她姥姥的話，徐樂也知道是她。
他已經從那些人嘴里聽過了：穆老師家的外孫女，哎喲，那長的五大三粗跟頭熊一樣的，丑的啊，說是小時候生病吃藥……女孩子，長成這樣，以后也算是完了。
對他們來說，長得美有罪，長得丑也有罪，只有跟他們一樣，扔人群里分不清誰是誰，才是正經人。
那天被幾個熊孩子故意圍著，他其實聽到那個女孩試圖阻止的聲音。
只是他沒有理會。
還有第二天她幫他搬開擋路的電動車……
她對他很友善，可那又如何，要不了幾天，她就會從那些街坊口中知道他們家的事，然后加入到那些人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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