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件事,無非糧食與鹽礦。
白明微態度恭敬而謙卑:“將軍請講。”
霍世勛道:“捷報已經送回京,沒有多久京中便會來信,你白家軍身份特殊,至于京中會如何處理,本將軍也不敢保證。”
“但京中會來人是肯定的,畢竟九殿下在白家軍中,無論哪方勢力,都會因為白家軍大捷而有所行動,你自己做好準備。”
白明微頷首:“明微明白。”
霍世勛又道:“眼下,除去收復姚城以及參與收復平城外,你立下三個大功。”
“其一,為平城百姓找到足夠的糧食;其二,發現了一座鹽礦;其三,救回一千多名百姓。”
“人多眼雜,本將軍實在無法把這三個功勞放到白家軍身上,所以想問問你,你是否愿意以個人的名義,領了這三份功勞?”
因為白明微去給父叔兄長收尸時,用的是白家大姑娘的名義,白家軍除了風輕塵,一個都沒參與,所以她立下的功勞不能算到白家軍的頭上。
然而白明微豈會不明白,這三個功勞如果那么好領,霍將軍就不會叫她來說這番話。
她只是思索片刻,便毫不猶豫地答道:“糧食和鹽礦,不是霍家軍找到的么?與明微有何干系?明微只是在為父兄收尸的過程中,碰巧救了百姓。”
找到糧食與發現鹽礦,放在霍家軍頭上,那是大功一件,值得稱頌。
但若是與白家軍,亦或是與白家任何一人有關,那就是大錯特錯。
糧食是不是你父兄藏的?如果不是你怎么會知道糧食所在?
鹽礦是不是你父兄聯合北燕人一起挖的?如果不是你怎么輕易就發現?
只是這兩條,便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但救出百姓這事,就算是元貞帝與秦豐業,也不能說一個“錯”字。
而且父叔兄長去陰山便是為了救出百姓,甚至因此導致整隊白家軍全滅,這一個功勞與父兄的初衷相得益彰。
加上又有滿城百姓作證,他元貞帝想要臉面,要被人稱為仁君,那就不會在這事之上做文章。
她和白家軍,只會被嘉獎。
舍兩個功勞,換得一個為父叔兄長正名的契機,她不但樂意做,而且還非常感謝霍將軍。
霍世勛深深地凝著白明微,眼底又是一抹深思。
這小女子,竟然不貪功?
還真是張弛有度,不愧為白相的后人。
但最后,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道:“鹽糧干系重大,刻不容緩,本將軍這就具表京中,奏明霍家軍發現鹽糧的過程,并將你們白家人救出百姓一事上報。”
白明微鄭重致謝:“多謝將軍!”
霍世勛道:“此為其一,其二便是關于陰山戰場遺跡清掃一事,眼下雪大不便行動。”
“等風雪一停,本將軍便會率兵前往陰山,為將士們裹尸殮葬。你是準備以白家個人名義前往,還是以白家軍的名義前往?”
清掃戰場是一項極為重要的事情。
將士們戰死沙場,如果有機會,肯定不能讓他們曝尸荒野。
無論是挖坑埋了,還是將其遺體送回家,都代表著一個國家對他們的尊敬。
如今沒有戰事,斷不會再讓將士們躺在那冰冷的山谷中,必然是要著手準備處理的。
并且,遺落戰場的兵器鐵甲都要回收,這些東西重新鍛造,又將會被用于戰場之上,能為國庫省下很大一筆開支。
白明微思索片刻,道:“此事,白家軍會參與,因為他們需要銘記前輩的英勇事跡。”
“他們也需要知道,白家軍沒有廢物,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都是值得銘記的英雄!”
這話霍世勛聽起來有些不以為然。
領兵打仗,領兵打仗,說好聽點是履行使命職責,說難聽點便是只需要會領兵會打仗。
他不是不理解白明微的理念,更不是不明白白明微的抱負。
他只是,被歲月磨平了棱角。
他會做好一個將軍,履行本職,也有自己的信念,并會貫徹執行,更有一套自己的為人準則,至于其它的。
見鬼去吧。
但他沒有多言,只是道:“那你盡早安排,安排好了就給本將軍遞消息。”
依舊很刻板嚴肅,但語氣態度平和很多。
“是。”白明微剛應聲,便聽霍世勛嘟囔,“一家子文縐縐的,怎么骨頭就那么硬。”
白明微笑著答道:“將軍,明微認為天底下骨頭最軟的是文人,骨頭最硬的也是文人,只是區別在于,這些文人心中是否有信念。”
“我白家家訓只有八個字,‘修身立人,家國天下’,這便是我們的信念,所以我白家人脖子硬,骨頭更硬!”
霍世勛沒有言語。
誠然,他挑不出毛病。
……
此時,白璟與眾人,依舊跪在棺木前。
像是過了許久,久到外頭的天光已有大亮之兆,白璟才開口:“我求你們,告訴我父兄親長的死因。”
“他們是怎么戰死的,又在哪場戰役中犧牲,我有權知道真相。”
跪在一起的眾人面面相覷。
最后,白琇瑩決定告訴他實情。
小傳義三歲都給他知曉,沒道理瞞著五哥。
再怎么悲慟,也總要面對。
但白琇瑩不知五哥幸存的原因,把父兄陣亡的經歷告知:“五哥,大伯父他們為了救被擄走的百姓戰死陰山。”
“四哥他們保衛平城到最后,被俘后也于陰山被斬,八萬將士,竟只有五哥一人生還,還有未曾找到下落生死不明的七哥。”
白璟聽到這個消息,先是不敢置信,接著整個人便如同瘋了一般。
他又哭又笑,早已陷入了極致的癲狂:“六妹,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白琇瑩見他舉止失常,一時沒有言語。
可緊接著,白璟又嘔出一口鮮血。
那血濺在慘白的招魂幡上,星星點點零零落落。
白璟扶著棺木,含/著滿口鮮血大笑:“竟是我害了你們,竟是我害了你們……”
最后,他再也承受不住,整個人又一次軟倒下去。
白琇瑩撐著傷接住他,而他沒有昏厥,卻已失了神智,口中喃喃:“該死的人是我,怎么還讓我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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