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某處咖啡廳里，李衛東面前坐著一個中年人。
這位中年人很儒雅的拿起了咖啡杯，對著嘴微微抿了一口，接著說道；“李董事長，感謝你的盛情邀約，不過我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已經定下來了。
當年我是從興盛機械制造集團調到部委里來的，如今部委機構調整，組織上也安排我回興盛集團，擔任集團的副董事長。”
中年人的潛臺詞是，我馬上就要去大集團當副董事長了，自然不屑去你這個農機廠當領導。
李衛東無奈的笑了笑，即便是自己給出的年薪很高，但眼前這人顯然沒那么貪錢，花花綠綠的鈔票無法打動他。
“那好，既然王主任已經有了規劃，那我就以咖啡代酒敬你一杯。祝王主任前程似錦！”李衛東舉起了咖啡杯。
“承您吉言。”中年人也是一臉微笑的跟李衛東客套了幾句，然后才告辭離開。
李衛東則長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的說道：“又失敗了！”
這個中年人，便是何大伯介紹的人才之一。他曾經在企業任職，后來被調入到部委里。如今機構精簡，人員調動，他又要返回企業。
類似這種的人才，李衛東已經見了七個人了，湊足了一串葫蘆，但沒有一個愿意加入到富康農機。
這讓李衛東有些沮喪，但他也知道，這就是現實。
民營企業還是不怎么受待見的，哪怕是規模頗大的民營企業，開出幾十倍的薪水，這些有能力的高端人才依舊不愿意加盟。
更何況這些人都已經有了下家，又全都是響當當的國企。去國企當領導，雖說工資沒有那么多，但身份地位大不同，說出去也更加有牌面。
望著那位中年人漸漸遠去，李衛東一臉無奈的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名單，劃掉了中年人的名字。
望著名單上其他的人，李衛東心中暗自琢磨，總該有那么一兩個貪錢的吧！
“下個人叫岳安全，這名字還真好記，他以前是大洋機械廠的副廠長，我記得這個大洋機械廠是做拖拉機起家的，現在也改為大洋集團了吧！”
……
最近兩年，富康農機廠的管理團隊，已經成了李衛東的一塊心病。
富康農機廠的前身是一個縣農機廠，當時能有個中專生，就算是廠里的高級人才了。
所以農機廠的管理團隊，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也沒有進行過專門的企業管理培訓。
如果富康農機廠還是一個小工廠，這樣的管理團隊是沒有問題的，但隨著富康農機廠不斷發展壯大，原來那些管理者的能力，已經難以與農機廠的規模匹配。
李衛東原本的計劃是在農機廠內挖掘一下潛力，培養一批干部出來。
杜家海就是李衛東所看好的對象，李衛東將杜家海提升到副廠長的位置，著重進行培養。
杜家海雖然也只有中專學歷，但這個人并不笨，而且干活很踏實，從不偷奸耍滑，關鍵是對李衛東非常的服從。李衛東看到了這些優點，才決定培養杜家海的。
幾年下來，李衛東發現，杜家海是一個很好的執行者，你給他安排工作，他絕對能認認真真的完成，不會出現紕漏。
然而在企業經營方面，杜家海卻沒有靈性，對于決策方面的事情，更是好不擅長。
如果是做副職的話，杜家海應該會很優秀，但讓杜家海做一個企業的一把手，就完全不行了。他沒有那種頭腦，也缺乏決策能力。
農機廠內部培養干部的計劃失敗了，李衛東只能從外面挖掘人才。
計劃經濟時代，國內的人才都集中在國企當中。到了九十年代末，雖然改革開放已經進行了二十年，但國內最優秀的人才，依據是在國企。
特別是企業管理者，是需要時間和資源去磨練的，很多大型國企的領導干部，那真的是從千軍萬馬中一點點磨練出來了，不知道淘汰了多少同樣很優秀的人，才能爬到那個位置。無論是能力、經驗、人脈，全都是一流的。
在那個政企不分家的年代，國企高管想要在仕途中走的更遠，自然是進入到國家的行政機構當中，比如前往直接管理企業的專業經濟部門任職。
這種專業經濟部門可不少，光是工業方面，就有電力工業部、煤炭工業部、冶金工業部、機械工業部、化學工業部、電子工業部。
除此之外像是地質礦產部、郵電部、紡織總會、輕工業總會等，也都是可以直接管理到企業的部門。
大家都想進步，結果就是優中選優。能夠從企業進入到這些部門任職的，必然是各個企業中的佼佼者，也就是在一眾能力出色的國企高管當中，選拔出最優秀的。
如今國家進行機構改革，十幾個部委要被裁撤掉，人員也會精簡，李衛東便打起了這些人的主意。
這些可都是國內最出類拔萃的人才，只要能拐帶來一個，李衛東就知足了。
但現在看來，這種高端管理人才，并不那么容易拐帶。
……
三環內某部委的宿舍，岳安全放下了電話，臉上浮現出一縷怒意。
“怎么？大洋集團那邊，工作安排不順利？”妻子從旁邊問道。
岳安全點了點頭：“這幫人真是太可惡了，竟然安排我去工會當副主席！工會主席本來就是個閑差，還是個副的，真是欺人太甚！”
“這也正常嘛，老廠長畢竟是退休了，新廠長跟你又不對付，他自然是不想你回去的，就算你回去了，他也不敢用你。”
妻子話音頓了頓，接著說道；“不過讓你去當工會副主席，也有些太過了。你以前在大洋廠的時候，可是副廠長，好歹也是廠里的三把手！就算是回去，也應該按照以前待遇。”
岳安全卻無奈的嘆了口氣：“現在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這年頭哪個單位會缺管事的？突然冒出來一個前任三把手分權，你覺得其他領導會愿意？
而且人家給的理由和很充分，大洋廠已經改組為大洋集團，原來的大洋廠成了集團的下屬，我這個工會副主席，是整個集團的工會副主席，屬于集團干部，形式上比以前還升了呢！”
妻子皺了皺眉頭，開口問道：“那你真打算回去當那個工會副主席么？”
“不回去又能怎樣？機構精簡，人員調動，京城里可沒有我的工作！”岳安全開口說道。
“你回大洋了，那我該怎么辦？我調來京城還不到兩年，難道又得跟你回去？”妻子不滿的皺了皺眉頭，接著道：
“而且咱們兒子才剛剛升上高中，這不容易才進了京城重點高中，以后是能考清華北大的，要是跟你回去的話，還怎么考清華北大？”
岳安全點了點頭：“耽誤什么，也不能耽誤了兒子的學業。這樣吧，你帶著兒子，先住在京城，我自己回大洋廠就是了。”
“那我們娘倆住哪里啊！”妻子指了指腳下，接著說道：“咱們現在住的，是部委提供的職工宿舍，機構精簡以后，你都不在京城工作了，這個職工宿舍，恐怕要被收回去吧！”
“這倒是個問題啊！”岳安全苦惱著搖了搖頭，接著說道：“實在不行的話，你們娘倆就先租房住，找個離兒子學校近的地方，兒子上完晚自習回家，也安全一些。”
夫妻二人正說著，桌上的電話再次響起。
“是不是工作安排又有變動了？”妻子開口說道。
岳安全也立刻接起了電話，里面想起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喂，請問是岳安全主任么？我叫李衛東……”
……
岳安全是一線工人出身，由于工作能力出眾，短短十幾年的時間，便從一個普通工人，晉升為大洋機械廠的領導班子成員。
大洋廠的老廠長，對于岳安全十分的賞識，在工作方面委以重任，甚至是打算將岳安全，當做接班人來培養。在老廠長的栽培下，岳安全還不到四十歲，便成為了大洋廠的三把手。
如果岳安全繼續待在大洋廠的話，等老廠長退休以后，他真的有可能成為新任的廠長。然而一個更好的機會，也出現在了岳安全的面前，那就是去部委工作。
從企業到部委，那可是質的提升，在企業里頂多就是個廠長，到了部委里就職，卻有更高的可能性。
老廠長也樂見自己的得意門生，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于是還幫著岳安全從中運作，讓岳安全得以進入到部委當中。
后來岳安全想辦法，將自己的老婆調來了京城工作，兒子也上了京城的學校，一家人也算是團聚了。
但可惜的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國家機構改革，十幾個部委都會被裁撤，而人員也會被精簡。
留京的名額十分有限，基本上都照顧那些快退休的老干部了。即便是何大伯都要去地方上任職，岳安全這種，更不可能有機會留在京城。
按照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的原則，岳安全應該返回大洋機械廠。
而這時候老廠長已經退休，大洋機械廠也改組成為大洋集團，可謂是物是人非。
大洋集團新任的領導顯然不希望岳安全回歸，岳安全的能力和資歷畢竟擺在那里，要是回集團的話，弄不好就是一個“明英宗”，再來個奪門之變，那可就麻煩了。
可機構精簡，人員調動這種事情，是國家的政策，岳安全要回去，大洋集團又不能拒絕。
于是乎，工會副主席這種閑差，就落在了岳安全的頭上，平日里組織個員工運動會，遇到白事代表集團露個臉，送個花圈什么的，工作也很充實。
然而對于岳安全而言，這種工作簡直就像是坐牢！他還正值壯年，還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他可不想天天哭喪著臉給別人送花圈。
更何況他要是回到大洋集團以后，遠在京城的老婆孩子該怎么辦？
……
咖啡廳里，李衛東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去你們富康農機公司？”岳安全眉頭一皺，語氣有些不善的說道：“富康農機公司應該是私營企業吧？”
李衛東點了點頭：“是民營企業，不過規模還是比較大的，比國企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董事長，我是從大洋機械廠出來的，現在也要回到大洋機械廠繼續工作。”
岳安全這番話，等于是變相的拒絕。
李衛東則開口問道：“岳主任，你回大洋集團的話，會擔任什么職務？”
“這個還要看組織安排。”岳安全回答道。
岳安全沒敢說實話，工會副主席這個位置，實在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太丟人了。
李衛東繼續道：“岳主任，不管大洋集團給你們什么職位，肯定不會是一把手吧？但如果你來我們富康農機，公司的一把手就是你。”
高官奉上，岳安全的表情瞬間一凝，但又馬上恢復了原來的狀態。
雖說是一把手，但也只是個私營企業是一把手，跟大洋集團想必，只是雞頭而已！
有句俗話說得好，寧為鳳尾，不為雞頭！
李衛東接著說道：“另外我給你五十萬的年薪，這只是底薪，另外還有獎金，上不封頂！”
高官之后便是厚祿！
在當時而言，五十萬自然是一筆巨款，一線城市繁華地段買套大三居是不在話下的。
對于大企業的領導而言，他們可以輕易的簽批出五十萬的條子，但是他們的薪水，依舊得按照標準執行，不可能有五十萬的年薪。
即便是很多外資企業挖人，也出不到五十萬的年薪，按照當時匯率計算的話，五十萬人民幣，相當于是六萬美金。
在全世界任何地方，六萬美金都是一個高薪，即便是當時的美國，也得是金融從業者、法律從業者和醫療從業者，才能拿到的薪水。
五十萬的年薪，實在是太過于驚人，岳安全霎那間竟然有些失神。
岳安全的表情落入到李衛東的眼中，他頓時有些欣喜。
“終于遇到一個貪財的了！”李衛東心中暗道。
隨后李衛東繼續加碼道：“三年之內，富康農機公司也會進行股份制改革，到時候公司的管理團隊，將會持有一定股份，可以參與董事會決議，也可以享受到股票分紅。”
如果說之前的承諾是高官厚祿，那么股份的承諾，就相當于是在承諾未來。
但凡是有本事的人，都不愿意當一輩子打工仔，如果能獲得股份的話，肯定是香得很。
至少在大洋集團，岳安全一輩子都別想得到企業的股份。
與大洋集團的工會副主席相比，李衛東所開出的條件，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
岳安全已然心動了。
畢竟若是回到大洋集團的話，只能當個工會副主席，岳安全還正值壯年，未來大有可為，他可不想整日哭喪著臉跑殯儀館送花圈。
不過作為曾經國企的高管，又在部委里工作過，岳安全算是大半輩子都混跡于體制，讓他去民營企業任職，他心中一時間也不太容易接受。
于是岳安全開口說道；“李董事長，還是讓我再考慮考慮吧！畢竟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還要征求一下家人的意見。”
岳安全沒有直接決絕，而是要征求家人意見，這算是松口了，于是李衛東趕緊再加一把火。
他開口問道：“岳主任，如果你肯來我們富康農機的話，家屬方面，我們也能想辦法給你安排。”
“這倒不用，我家屬已經調來京城工作了，而且孩子也在京城讀高中，現在全家人算是在京城安頓下來了。”岳安全開口說道。
“那住房問題解決了么？”李衛東有意無意的說道；“京城的住房，歷來都是比較緊張的。”
李衛東說的倒是實情，幾百年來，京城的住房都是稀缺資源。
“部委里有職工宿舍，我這個級別的，有兩室一廳，雖然不大，倒也住的開。”岳安全開口說道。
“總是住在宿舍里，也不是個事啊！更何況現在要機構精簡了，宿舍也不穩妥。”
李衛東微微一笑，接著說道；“岳主任，這樣吧，你來我們富康農機，那么京城在售的大三居，你隨便挑，計算我送你的入職禮！”
“大三居？”岳安全猛的一愣，這可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
此時，岳安全的腦海中不由得冒出了一句俗話：寧為雞頭，不為鳳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