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安縣情況的實際復雜程度遠比外界傳聞的要復雜多了,
整個廣州府有三分之一的稅銀都來自于寶安縣,
寶安縣之所以如此混亂也是與此有關,
事實上但凡在廣東地頭有點勢力的大佬,幾乎人人都在寶安縣有自己的代理人,
外界傳聞的四大家族,遠沒達到傳聞中那么強大的掌控力。
寶安縣有三大支柱產業,排第一的是鹽場,但是鹽場自成一系,縣衙除了能撿點湯湯水水,根本插不上手。
其次則是莞香,莞香的主要生產地在莞城和香港,這兩處也幾乎不受寶安縣衙的掌控。
第三大支柱則是船稅,寶安有數量眾多港口,過往商船很多,帶來了海量的船商稅收。
這些年李景山一直在小心地平衡著各方勢力,將這三大產業的稅收掌控得穩如泰山,
這是他便是他能立足寶安縣衙三十年的秘訣,實際上前幾任知縣出事,還真跟他的關系不大。
他們出事,都有各自的原因,無非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而他們的后臺又都不夠硬,在寶安這個地方沒有后臺,那不就是個笑話嗎?
老實說,李景山其實也蠻希望寶安縣能有一個強勢的知縣,好好的整頓一下,
近幾年來那些勢力越來越不像話,使縣內的局面也越來越糟糕,
雖然明面上大家還是一團和氣,但是背地里已經斗得不可開交,
這些年寶安縣內崛起了多股黑惡勢力便與此有關,
侯垚的到任,李景山其實還是抱了一些希望的,畢竟戴著今科解元的光環,
又傳聞被大夏‘軍神’林立輝大人看好,這樣的人不可能是庸才,
身為衙門勢力的實際掌控者,他其實已經做好了分出一部分權力給新知縣的準備,
這些年知縣換得太快,已經將寶安縣置于眾矢之的的位置,
如果不是寶安縣的稅收從無短缺,且還逐年有所增長,他這個主簿也早就當到頭了。
外界都在傳言他是寶安縣的掌控人,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掌控了個屁,
他連自己的性命都掌控不了還能掌控啥?
只是到任十多天,侯垚完全沒有插手衙門任何事務的意思,
以前怎么樣,現在還是怎么樣,仿佛他就是一個透明人一樣。
無論是誰找他匯報事情,都是用同一句話回答:
以前這種事怎么處理的?那就按以前的辦法處理。
侯垚的這種無賴的做法把李景山都給整蒙了,
原本還打算慢慢的將一部分壓力分潤出去,自己也能輕松一點,
但是沒想到侯垚根本就不接招,
李景山坐在公房內,輕撫著額頭,一直在思考這個侯垚到底想干什么,
忽然就看見侯垚推門走了進來,這還是侯垚到任之后第一次主動來找他,
李景山慌忙起身相迎,同時心里也好奇侯垚來找他會有什么事:
“大人,您怎么過來了,有事讓人來通知下官一聲就行了,怎么能勞煩您親自跑這一趟。”
侯垚揮揮手示意他不需多禮:
“沒事,沒事,我反正也閑著,就過來了,有這么個事兒。
有人找到我,說他想在寶安縣境內辦個窯廠,問問我該辦哪些手續。
我這不是剛到任,也不太清楚,所以就過來找你問問,正好也學習一下。”
李景山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侯垚的那句‘也閑著’是意有所指,還是無心之言。
但是侯垚剛才沒有自稱‘本官’,而是用的‘我’,這就耐人尋味了。
自稱本官代表是公事,而自稱我則含義就多了,到底什么意思?
“回大人,如果是民窯的話,就沒有什么麻煩的手續,等窯廠建起來后遣差人去定個稅就行了,
如果要入官窯的話,那就比較麻煩,先要評定窯瓷的等級,這個得送到府城的雜造局做鑒定,
要鑒定結果在甲等之上才有資格申請成為官窯,申請提交批復下來,衙門再派人去窯廠定稅。”
侯垚理解地點點頭,然后又問道:
“那我懂了,對了,那人還問他手下有些流民伙計,如果他的窯廠建起來了,
能不能幫這些伙計辦個我們縣的戶籍?”
李景山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轉瞬又恢復過來,說道:
“大人,辦理戶籍是易事,但是,辦理了戶籍又交不出來稅金可是很麻煩的事情,
對咱們衙門的考評也會有很大的影響,流民家產不豐,沒有抵扣,可得慎重行事。”
侯垚一聽能辦戶籍容易,頓時一顆懸著的心就落了地:
“行,只要能辦戶籍就行了,好了,那不打擾你了,你先忙吧。”
說完便轉身要走。
李景山趕緊上前一步說道:
“大人,下官有要事稟報,那……。”
侯垚打斷道:
“李大人,無論何事我相信你都有能力處理妥當,無需專程稟報于我,好了本官還有要事,告辭。”
說完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獸一般。
李景山看著侯垚離去的背影,腦海中回想著剛才對話的一幕幕,心中無比焦躁。
這個侯垚到底要干什么?
如果不是剛才問了給流民戶籍的事,他還真有可能將他當成膽小怕事的一朵小白花。
大夏三大稅:田稅第一;人頭稅第二;最后才是各種名目的商稅雜稅。
各縣之所以不給流民辦戶籍,怕的就是人頭稅收不上來。
人頭稅歷來都是各縣考核的重要指標,卻又是最難收的稅,
每年因人頭稅而爆發的各類沖突屢見不鮮,即便是鬧出人命的事情也是時有發生。
只要是登籍造冊的人都要交人頭稅,這也是造成大夏國如今有大量流民的主因。
當流民逃稅,逃的就是人頭稅。
在任何地方當父母官,最難的問題永遠都是如何才能把人頭稅收上來。
真正能把人頭稅一分不差收上來的縣,不能說沒有,但也絕對是極少數。
實際上每年都有很大一部分人頭稅,都是依靠當地官府通過其它渠道收來的銀子填補。
其中填補最多的就是衙門里當差的這一部分人的人頭稅,不光是他們,還包括他們的家人,
如果這些人的人頭稅官府不買單,他們幾乎一個都剩不下來。
這也是為什么衙役工資極低,但依然能維持家用的主要原因。
給流民辦戶籍了就要每年去收他們的人頭稅,如果交不出來就要官府出錢來填補,
這是擔了天大的干系,李景山絕不相信侯垚會搞不清其中的利害關系。
可是既然知道又明知故犯,到底是哪里來的底氣敢如此膽大包天?
李景山微微搖頭,想不通,實在想不通,這個新來的知縣,竟讓他有種難以招架之感。
……
侯垚興奮地回了官邸,拉著余秀兒的手開心地轉圈:
“娘子,成了,那個姓李的說了,只要能交出人頭稅,辦戶籍的事很容易,
走,去找老熊他們明天讓他來衙門申報,先在本地招募一些人手,之后再慢慢地把我們的人弄過來。
只要有了戶籍,咱們就能光明正大地發展自己的勢力了。”
余秀兒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
“嗯,相公,那我們先去找熊大匠吧。”
侯垚換了常服,帶著余秀兒和周鐵生出了南頭城東門。
南頭城東面有一條大沙河。
八天前熊雨石就帶著幾個熟手上了岸登陸,到了南頭城外。
跟周鐵生接頭之后,這些天大家就一直在四處尋找合適的建窯地點,
最終發現在大沙河附近的一處高地非常適合建窯,
這里離南頭城大約四、五公里,不近也不遠,周圍有幾個村子,但是田地不多,沒有太多糾紛。
順著大沙河可以直接出海,也方便玻璃的運輸。
于是侯垚當即便決定將窯廠建在這里。
短短的幾天時間,這里已經搭好了幾座木屋,窯廠也的主體部分也建得差不多了。
侯垚三人驅騾車趕來,熊雨石正指揮著幾個新招募的流民挖第三座窯洞。
“老熊,你過來。”
熊雨石回頭,見侯垚進來了不敢耽誤,趕緊跑上前來:
“公子,余幫主你們怎么親自過來了。”
侯垚笑道:
“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的進度,很不錯,幾天時間就建成這樣,看來可以開窯了啊。”
熊雨石憨憨的點點頭:
“我也想早點開窯,都快一個來月沒燒窯了手癢。”
余秀兒微微一笑:
“你這是燒窯上癮了呀?”
熊雨石憨笑道:
“幫主有所不知啊,我老熊以前吧,就覺得燒窯就是個苦差事,
但是自從跟公子學了燒透明玻璃的技術之后,就覺得燒窯越來越有意思,
以前只知道按老辦法一窯又一窯地傻干,現在我覺得每一窯都不一樣,
每燒一窯都會讓我有新的感悟,公子說玻璃遠不止我們現在能燒出來的這些,
還有什么防爆玻璃,防火玻璃,甚至還能用來建房子,
我老熊現在就想早點燒出能建房子的玻璃,
想看看完全由玻璃建起來的房子會美成什么樣子。”
侯垚哈哈大笑:
“好,老熊,你能有這種想法,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很好,非常好,
就是要保持這種求知欲,遲早能燒出來能建房子的玻璃來。”
周鐵生忽然警惕地提醒道:
“公子,那兩個盯梢的人已經追上來了。”
侯垚轉頭看向余秀兒道:
“你這幾天有搞清楚他們的來路嗎?”
余秀兒點點頭:
“每天來盯梢的人來路都不一樣,昨天盯梢的人最后去了鵬城,前天那波人回了四海班。
現在這兩個人我有印象,是洪幫的人,之前已經來盯過我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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