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終宋 > 第61章 餌
  天光微明時,呼喝聲在河邊響起。

  “大姐兒在這里!”

  “找到大姐兒了!”

  “保護大姐兒……你們繼續追,那小子往哪跑了?!”

  “……”

  李瑕俯在半人高的荒草之中,直到看著張家的護衛們迎向了河邊那個柔弱的少女,他方才轉身重新向那片荒冢走去。

  他暫時不打算走下游、上游或者游過河流。

  因為丟了馬匹,又負傷在身,逃不掉。

  就讓張家去慢慢追吧。

  他尋了一個墳洞,躺下,閉上眼,打算狠狠地休息一天。

  總之,這一趟到亳州,依計劃把張家的逼得自顧不暇了,想必聶仲由也順利離開了潁州。

  接下來,只要想辦法去陳州與他們會合就好……

  ~~

  張文靜被護送上馬車。

  登上車轅之前,她轉頭又望了一眼那條河流。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她腦子里想著這句話,又想到“滾滾長江東逝水”,竟是又征忡了一下。

  之后,抱著膝蓋坐在車里,發著呆,只覺心里空落落的。

  過了一會,疾促的馬蹄聲傳來,張延雄的聲音在車廂外響起。

  “大姐兒沒事吧?”

  “嗯。”

  “敢問大姐兒,李瑕是往哪里跑了?”

  “李瑕?”張文靜輕聲反問道。

  張延雄隔著車廂,道:“是,五郎已調查清楚,那‘楊慎’真名‘李瑕’。敢問大姐兒,他……”

  “我現在才知道他的名字。”

  “是,以他的縝密,當然不會讓人知道真名。但臨安發來了情報,我們連他兒時玩伴叫什么都知道了,敢問……”

  “他兒時玩伴叫什么?”

  “孟啟。敢問大姐兒,李瑕是往哪里走了。”

  “河的下游。”

  張文靜心想,這情境真和他最初的計劃一樣呢,經歷了那些,最后依舊隨他的想法做成了。

  “可我們并未在下游搜到此人,大姐兒可知他會往哪走?”

  “我不知道。”

  張延雄道:“沒關系,他絕對跑不掉。”

  “是嗎?他……他很狡猾,你們大概是搜不到的。”

  “是。”張延雄道:“但搜不到也不要緊,我們已知道李瑕要去陳州宛丘縣與宋人細作會合,且已盯住了他的同伙,請大姐兒放心。”

  “你……你說什么?”

  “哈哈,宋廷已經把他們賣得干干凈凈了,再有天大的能耐他們也死定了。”

  車廂里的張文靜再次沉默了一會兒,方才問道:“你們不去先把那個蒙人滅口嗎?”

  “巴音?這蠢貨竟敢在夜里大喊大叫,我們這才找到他,他……”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歡呼。

  有人策馬過來,向張延雄稟報了一句什么。

  “死了?”張延雄反問道。

  “是……”

  車廂里“咚”的一聲,有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張文靜問道,聲音有些顫抖。

  遠處歡呼聲愈大。

  良久,等這歡呼停了,張延雄才喜道:“大帥回來了!什么都不用擔心了!”

  ……

  破曉的朝陽綻出了漫天的彩霞。

  一列列精銳騎兵整齊地行在官道上,大旗之下,張柔跨著高頭大馬,威風凜凜。

  有騎士縱馬奔來,渾身帶著肅殺之氣,手里提著一個血淋淋的包裹。

  “大帥,辦完了。”

  張柔目光看去,見這部將打開包裹,露出一顆的人頭。

  “毀了吧。”

  “是……”

  ~~

  陳州,宛丘縣。

  “是他們嗎?”

  “是,自稱是邸琮的人,護送族老去開封。看到那個老頭嗎?扮作邸琮的族叔,其實真名叫韓承緒,金國遺民,相州韓氏的一支,百年前遷到歸德府。總之,祖宗三代都被五郎查得底朝天了。”

  “是否拿下?”

  “拿?幾個被派來送死的宋人,算什么東西?哦,說起來,算是‘餌’吧。”

  說話的是百夫長雷三喜,語氣極為輕蔑。

  “五郎交代,最關鍵是要殺掉李瑕,我還沒看到他。”

  “那個青年不是嗎?怪俊的。”

  “看起來二十幾歲,該是高長壽,大理高氏余孽,這人……相比起來也沒那么重要了。呵,盯著就行,別被他們發現了。”

  雷三喜微微冷笑著,又掃視了那客院一眼,拍了拍同僚的肩,轉身隱進巷子里……

  客院門口,劉純穿著一身蒙軍衣著,正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他今日與韓承緒、高長壽一起去采買了東西回來,之后徑直走進聶仲由的屋子。

  屋中,聶仲由正在看著地圖沉思,林子趴在桌邊打盹。

  “哥哥,這身份果然好使,從潁州到陳州一路順利不說,在這城里行事也不用顧忌。”劉純道。

  聶仲由沒應。

  劉純又道:“但我們已在這宛丘縣等了兩天了,李瑕還不來,還等嗎?”

  林子迷迷糊糊地醒來,反問道:“你什么意思?”

  “夜長夢多,不如早點去開封把事情辦了……”

  “放你娘的屁。”林子道。

  “這般重要的差事,萬一因為李瑕耽誤了。按你說的,李瑕在亳州惹了那樣的大事,被張家盯上了,把追兵引來,不是節外生枝嗎?”

  林子冷笑不已,道:“之前你嫌大理人礙事,近日怎不說了?我還聽你與王順說什么‘禁軍死傷慘重,幸虧還有幾個大理人充人手’。怎么?在你眼里,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有用了留著,沒用了就丟?”

  “林子你這話就過份了,我不是為了差事著想嗎?要說出生入死,我皺過一次眉頭沒有?都是哥哥千挑萬選出來的,誰慫誰沒鳥蛋!但我告訴你,誤了差事,死去的弟兄就全都白死了!”

  “你娘,一天到晚張嘴就扯,煩死我才罷休,沒有李兄弟你能走到現在嗎?不等,你也說得出口?!”

  “我等是來干事的,不是來交朋友的,林子你要是……”

  “都閉嘴!”聶仲由叱喝一聲。

  屋子兩人安靜下來,俱不作聲。

  聶仲由自己似乎也有些煩,神色冷峻,瞥了他們一眼,喝道:“別再讓我聽你們聒噪一句,聽到沒有?!”

  “是……”

  然而,這天夜里,劉純又找到了聶仲由。

  “哥哥,絕非是我存了私心,我等從臨安府出來,一千五百余里路途好不容易走到這里,兄弟們死得就剩這幾個了。開封府就在眼前,兩百里,三五日即到,卻為了等李瑕一人,再等上三五日?

  他生也不知、死也不知,便是活著,身后又有多少追兵?他本是一個死囚,是哥哥你救他出來,給他活命的機會,幾時虧待過他什么?許是我等早去開封,他反而能在北邊活命。

  走吧,哥哥,辦了差事盡快回臨安,相公們還等著情報、力挽家國危局,哥哥也能從此在軍中一展拳腳。國事豈不重于個人義氣?實在不行,留一兩人在此接應李瑕,我們先去開封……”

  這次,聶仲由沒有罵劉純,只是緩緩踱著步,眉頭深深皺起。

  月光凄清。

  他感受到肩上擔著許多人的性命,這擔子壓下來,一時竟是讓他難以決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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