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終宋 > 第145章 幕僚
  違背那所謂的圣諭,會成為叛臣,會失去辛苦所得的一切。

  這念頭才在李瑕腦中轉過,他突然想到另一點。

  在丁大全、賈似道的庇護下,還有人能請到圣諭把自己帶走,對方豈是簡單人?

  至此,李瑕才不管什么圣諭不圣諭。

  他確定如果走進前面那扇門,會死,或生不如死。

  于是,毫不猶豫搶刀、殺人。

  但對方十余人圍上來,他很快也中了三刀。

  來不及體會痛或不痛,他傾刻又殺一人,沖過包圍。

  這大宋臨安城內的兵士,在面對僅有一個兇狠敵人時十余人竟顯得笨拙而驚慌,一時未能攔住他。

  李瑕棄刀,踩上巷邊的蓄水大缸,一躍,雙手攀上墻頂。

  瓦片砸在他頭上,他用力撐起身體爬上院墻。

  腿上又中了一刀。

  李瑕吃痛,跳進一座大宅,拖著傷腿蹣跚而行。

  突然又想到了喬琚。

  腦海中,喬琚癱在高樓的欄桿邊,不停地說著話,求他幫忙止血。

  “信我,趙宋不值得……”

  如今李瑕也是渾身傷口,血流不止,忽然有了不同的感悟。

  曾經聽到的話,一句句再次回蕩開來。

  “小郎君在北面更容易站住腳,宋廷這邊如何說呢,只怕是很難出頭。”

  “你說你不是岳飛、余玠,哼,你還遠沒他們的地位、能耐。”

  “你見過幾個北歸人能在大宋出頭的?”

  “……”

  當時聽說余玠自盡,只覺這人心態不好,手握重兵尚不能反抗。

  此時方知,是被逼到何等絕望處境?才會選擇服毒自盡。

  李瑕不懂自己為何在這關頭還在想這些,但思緒就是不停涌進腦子里,刻骨銘心。

  他滿以為就差三兩天,能等到一個大宋最低階的文官任命,恰就在這時,吃了一個極深刻的教訓。

  就是陷在北面之時,也沒被逼到如此狼狽過。

  身后“嗒”的幾聲響,已有追兵攀上院墻,追了上來……

  ~~

  “廢物,十幾個人圍一個人,還讓他翻了墻。”

  全永堅罵了一聲,對手下兵士很失望。

  但歌舞升平的臨安兵丁也就這般了,不是稀奇事。

  全永堅很快接受了這一點,反正李瑕逃不掉。

  “你們翻過去追;你們去守住門……你,讓所有人都出來圍住這座院子,李瑕已殺了兩人,大膽搜捕。”

  “是!”

  “這是誰的院子?”

  “稟使臣,這也是榮王的別院,安置府中幕僚的。”

  “那更好,進去吧。”

  忽聽院子里傳來一聲慘叫。

  全永堅認為是手下人已將李瑕一只手砍了下來。

  很快,又是一聲慘叫。

  全永堅腳步迅速,從大門繞進院子,趕到墻邊一看,只見地上倒著兩具尸體,又是自己的人。

  “該死,還挺能打的,追。”

  隨著那血跡往前走,一路到了個小池邊,只見三五人正在到處張望。

  “李瑕呢?”

  “小人們追到這里,血跡斷了,正在找!”

  全永堅盯著水池皺了皺眉,道:“仔細搜……”

  然而,小半個時辰過去,全永堅已將整個別院都搜過一遍,竟找不到李瑕的蹤跡。

  “不可能,這不可能,地方就這么大,他重傷之下不可能逃走……到底去了哪里?”

  “稟使臣!西面院墻下發現一個狗洞,周圍草叢有踩踏過的痕跡,找到一兩滴血跡……”

  “你們幾個,追!”

  全永堅腳步飛快,趕到狗洞附近一瞧,皺了皺眉,隱隱覺得不對。

  “李瑕不該這么快找到這狗洞。”他站起身,四下看了看,又吩咐道:“讓所有榮王幕僚呆在屋中,我親自搜……”

  ~~

  “吱呀”一聲,又一扇屋門被打開。

  全永堅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夢窗先生,有禮了,晚輩正在搜捕逃犯。”

  “咳……咳……全使臣不必多禮,老夫聽說了此事,進來搜吧。”

  “夢窗先生這是生病了?”

  “老夫昨夜與榮王唱詞回來后貪涼,洗了涼水,咳咳……染了些風寒,只怕過了病氣給你。”

  “晚輩回頭送些藥來。”

  “榮王已賜了藥,在熬了,進來搜吧,莫嫌藥味太重。”

  “是。”全永堅道:“你們幾個,搜,仔細些,莫碰壞了夢窗先生的物件。”

  “無妨,無妨,只要不翻書稿即可。”

  全永堅又道:“說來也巧,前日晚輩還聽人唱夢窗先生的詞,‘傷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斷魂在否’,晚輩聽哭了。”

  “羈泊之人作些自怨之詞罷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詩詞,屋子里也被搜過一遍。

  “使臣,沒有。”

  “走吧。”全永堅道:“夢窗先生,晚輩告辭。”

  “不送……”

  吳文英看著全永堅帶人離開,不慌不忙關上門,栓上。

  他推開書柜,吃力地掀開下面的木板,下面有個大洞。

  李瑕正蜷著身子縮在里面,因失血過多而唇色蒼白,但還是醒著。

  “你若撐不住,睡一覺無妨。”吳文英低聲道,“只要信得過老夫。”

  李瑕沒說話,卻是點點頭。

  他身上的傷口已簡單包扎過,吳文英扶他上了榻,又重新上藥包扎一遍,將帶血的血條丟到正在熬藥的火爐里燒了。

  其后,吳文英又舀了一碗藥,喂李瑕喝了。

  “歇著吧,晚些再談。”

  ……

  李瑕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再醒來時精神已好了不少。

  他睜開眼看去,只見吳文英正倚在躺椅上磕睡。

  這老人五六十歲模樣,身穿襕衫,頭戴巾帽,看起來臉上有愁苦之色,皺紋很多,也很深。

  李瑕沒叫醒他,起身觀察了一會環境,拿起一本正在編撰的《夢窗集》書稿看著。

  一會之后,外面忽有敲門聲響起。

  吳文英驚醒過來。

  “是飯菜來了?咳咳……”

  他咳了咳,向李瑕點點頭,往外屋走去。

  很快,外屋傳來對話聲。

  “夢窗先生的病如何了?這悶熱天氣染了風寒可難受。”

  “是啊,外面可還在搜捕?”

  “還有少許人留著,其他人往更遠處去了,這事也真是怪了,人還能插翅飛了?”

  “……”

  吳文英與來人聊完,端著飯菜回了里屋,擱在桌上。

  李瑕放下手中詞集,行禮,低聲道:“謝先生救命之恩。”

  “老夫吳文英,字君特,號夢窗。”

  李瑕剛看了《夢窗集》,也看到了其中幾句有名的句子。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人去秋千閑掛月,馬停楊柳倦嘶風。”

  這些詞李瑕以前并不會背,也不知作者是何人,但隱約聽說過。

  于是大概知道這吳文英是個傳世詞人。

  “謝過夢窗先生。”

  吳文英扶住李瑕,不讓他行禮,道:“你幼時,老夫曾見過你兩次,一轉眼,都這般大了。看來你是不記得了?”

  “是。”

  “先坐吧。”吳文英扶著李瑕坐下,道:“你有傷在身,不必說話,但可放心,你父李墉李守垣,曾是老夫的學生。”

  他說著,指了指書柜,又道:“四個月前,你父也曾藏身于此。今日,老夫雖也想救你,可惜本沒有辦法,只能一直暗中盯著。幸而,你運氣不錯,正好逃到了這別院來。”

  “運氣不錯”四字入耳,李瑕感覺很糟糕,因為下次未必就有這樣好的運氣。

  他極討厭這種一無所知、完全被動的處境。

  必須要有所反省了,該學會更多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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