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終宋 > 第152章 臨行
  這些日子,李瑕看到了這宋朝的腐朽傾軋,卻也感受到了臨安的繁華。

  小小的宮城擠在杭城最南面山區,既不占西湖美景、也不占錢塘江潮。

  城中瓦市二十余座,大街徹夜燈火不絕,沿街皆可擺攤,門類百般,琳瑯滿目。

  所謂“天下所無者,悉集于此”,市井文化盛極。

  百姓閑聊也敢議論官家幾句,高官顯貴也能和走卒販夫同堵在一條路上。

  得益于這份繁榮,貧苦之人只要肯賣力氣,也不太容易餓死。

  仗勢欺人或許有,剝削壓迫或許有,但相比于北面,它的殘酷都隱在暗處,絕不至于明目張膽,街上死一個人都能驚動官府。

  百姓不必擔心走在路上遇到一個蒙古人,會被對方忌無忌憚地當成獵物射殺。

  因這城中全都是大宋子民,而不是驅口、賤民。

  這次,李瑕有一瞬間也想過到北面去,他有自信能闖出一番天地。

  但他忽然想到,就算成了世侯,經常會遇到如赤那一般的蒙古子弟,隨便可將他治下之民當作驅口擄掠殺害。

  沒有一個秩序可以阻止,哪怕只是個腐朽的秩序。

  那時怎么做?

  忍一忍當然也就過去了,其實一個赤那也殺不了幾個人,北地對武將管治更寬松。

  但他不想去忍。

  這里有傾軋、有腐朽,但比起戰場、比異族統治之下的地方,這里依舊是天下最安穩之處。

  哪怕說是比爛的時代也好,至少他與老弱病殘的同伙們,終是沒在臨安丟了性命。

  他們在杭城大街逛了一圈,采買了許多物件,頗有恣意暢游之感。

  晚間到豐樂樓吃飯,李瑕頗為大方,要了個雅間,點了最好的炒菜。

  這次高明月避無可避地要和大家同桌,因知道她的性子,李瑕與高長壽在每道菜端上來后馬上夾了一些,擺在她與韓巧兒面前,省得她們起身去夾。

  總之這一群人都在適應著相處,包容各自奇怪的習慣,比如李瑕生活講究、劉金鎖說話吵鬧……

  正吃到開懷,敲門聲響起,有人推門進來,卻是龜鶴莆。

  龜鶴莆只探頭看了一眼,李瑕已站起身,手里還拿了一個包袱。

  “走吧。”

  “是,阿郎就在隔壁。”

  走過長廊,聽到有個雅間里傳來呼喝聲,是有人在斗蛐蛐。

  龜鶴莆推開的卻是另一個雅間的門,賈似道正獨立在窗邊看著西湖。

  “非瑜來了啊,聊聊?”

  “賈相今日與官家蹴鞠,是贏是輸?”

  “榮王輸了。”

  兩人都沒再提這次的事,總之是賈似道沒能保住李瑕,任李瑕自己掙到的出路。

  各中微妙,也無甚好說的。

  賈似道笑了笑,示意龜鶴莆接過李瑕手里的包袱,道:“情報給全了?”

  “是。”

  “這是韓巧兒背下的,你還與我吹噓記性好。”

  “無妨了,現在你動不了我。”

  “別太傲,不過是一小縣尉,亳無根基,我輕易可抹殺了你。”

  “嗯。”

  李瑕也不在乎,他傲又不是因為縣尉這官職。

  賈似道嘆息道:“你也看出來,樞密院并不重視你這份情報,因為無用。”

  “無用?”

  “北地之事,賦稅、人口、蒙古汗庭派系,知道了又如何?收復三京尚且無能為力,豈能管那么遠。”

  李瑕道:“派使節北上,接觸楊果之事呢?”

  賈似道搖了搖頭,道:“時機未到。”

  “那我去找趙葵。”

  “三京敗事者有何用?”賈似道拍了拍李瑕的背,道:“急甚?等西南戰事告一段落,此事我應承你,至少,要有場勝仗才行。”

  “又想將我當棋子擺布?”

  賈似道哈哈大笑,道:“你慣是如此,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都答應你了還說什么。”

  他笑罷,臉色方才鄭重起來,又道:“閻馬丁當若可一時助力于你,但論政見,滿朝上下,唯我與你相同。往后倚仗誰,你須心中有數。”

  李瑕心知他說得煞有其事,實則還是為了拿捏住自己,也懶得應他,又“嗯”了一聲。

  賈似道遞過一封書信,道:“再給你一封引見信,有事可去找呂文德。”

  說著,又指了指桌上的一本冊子,道:“送你的禮物,收了吧。”

  “謝了。”

  “有事給我通個氣。”

  “好。”

  “你重諾,我信你。”賈似道得了這一聲好,灑然一笑,轉身便走。

  李瑕拿起桌上的書冊翻了翻。

  這是賈似道為官以后寫的心得……

  只看幾句,李瑕便已對這宋朝官制有了另一番領悟。

  這確實是他目前最需要的東西。

  從這點上看,賈似道為人處事、招攬人心的手段高丁大全不止一籌。

  李瑕將冊子收入懷中,走過長廊,正見賈似道主仆走進那間斗蛐蛐的廂房,廂房中幾個氣度不凡之人圍在桌邊……

  ~~

  “賈相回來了。”

  “誒,說過了,出來玩,叫字號即可……”

  正在斗蛐蛐的幾人中,甲辰科狀元、秘閣修撰留夢炎正掏了銀子放在桌上。

  他聽到推門聲,一抬頭,看到李瑕從長廊走了過去。

  留夢炎微微苦笑著,復又低下頭,心里想到的張弘道那封來信。

  張五郎居然要求自己殺了李瑕,簡單莫名其妙,遞消息就遞消息,怎能殺人呢?會被賈相看出來的。

  幾番推波助瀾,李瑕都不死,馬上要去西南上任了,還有甚辦法?

  心念一轉之間,只聽到滿屋呼喝。

  “咬它!咬它啊……”

  ~~

  從豐樂樓吃了飯回來,高明月留意到李瑕整夜都沒做那些平時雷打不動的鍛煉。

  她躲在屋中,趴著門縫看去,看他在院中踱步、沉思。

  大堂里有吵鬧聲不時傳來,是在收拾物件,準備離開臨安了。

  高明月于是也去整理行李,覺得心里有些亂。

  “都早點睡吧,天一亮就出發。”

  隨著這一句話,燈芯巷的小宅安靜下來……

  李瑕回到屋中,解了衣裳,換了包扎傷口的布帶。

  忽然,他一轉頭,警惕起來。

  “誰?!”

  屋中高長壽迅速驚醒,問道:“是殺手?”

  李瑕點點頭,持起長劍,推開門出去。

  中秋前夕,月色明亮,滿院生輝,院中卻是半點人影都無。

  “是誰?”

  “宋廷之人誰都不敢現在殺我,只能是孫家或潛通蒙古之人。”

  “跑得倒快。”

  “路上得警惕些了……”

  對話聲傳進高明月與韓巧兒屋中。

  高明月正抵著門站著,輕輕捶著心口,只覺驚魂未定。

  哪有什么殺手,不過是想看一眼他受傷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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