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終宋 > 第352章 關撲
  川西一戰,因劍門關被蒙軍占領,蒲擇之最后還是選擇退回重慶府。

  幸而宋軍傷亡不算大,搶回不少人口與輜重,且斬殺都元帥、蒙古宗王各一人,戰果多與損耗,算是與余玠收復漢中一役相當。

  往后,保存了戰力的宋軍或許有收復成都的可能,前提是攻克劍門。

  此事蒲擇之似乎還在謀劃。

  而李瑕身為知縣,不能太久不在任上,八月二十三日,他便啟程返回慶符縣,聶仲由出城相送。

  “將士們都想來送你,被我攔住了。”聶仲由牽著馬,望著前方奔流的岷江,問道:“你為何不留在蒲帥軍中?”

  “文官更有前途。”李瑕隨口敷衍。

  聶仲由卻很認真,道:“我想著,你若追隨蒲帥,早晚能成為一方大將,領我等繼續殺敵。”

  他三十七歲的人,大兒子都十四歲了僅比李瑕小三歲,但自從他說過把命賣給李瑕之后,已甘心聽從李瑕吩咐,遂有“領我等殺敵”之說。

  “有機會的,磨刀不誤砍柴功。”

  “想必等臨安的賞封下來,你還能升官吧?”

  “賞賜該會有的,希望不會離開敘州吧。”

  李瑕對升官毫不在意,甚至并不想高升,他更在乎的是在此戰當中的成長,在軍中建立的人脈與威望。

  哪怕各種宋軍名義上不歸他調派,如今已盡知李瑕之名。

  如他所言,往后總有機會并肩殺敵。

  聶仲由偶爾覺得看不透李瑕,但他不是多話的人,只是伸手為李瑕整理了馬鞍,又道:“保重,成親了就派人來說一聲,我去為你賀喜。”

  “就這幾個月吧,不捉緊的話,只怕等到來年戰火又起。”

  “是啊。”

  李瑕最后交待了一句,道:“軍中將士的賞賜一定不能薄了,你切記盡力爭取,若遇到刁難,就找蒲帥。”

  如說笑一般,他又道:“等往后我當了蜀帥,都是我麾下大將,盡早培養吧。”

  聶仲由難得揚了揚嘴,道:“軍中都傳開了,慶符知縣李非瑜,年少便立志鎮蜀,志存高遠。”

  “是吧,志存高遠……你也不必送了,再會。”

  李瑕翻身上馬,抬了抬手,徑直策馬而去,身后五十余名慶符馬軍跟上,揚起一陣塵土。

  聶仲由站在那,佇目良久,終是嘀咕道:“走得也太干脆了,一點舍不得都沒有?”

  他其實是極舍不得的。

  但岷江江畔,那數十騎已漸漸消失在山川與天際之間。

  “唯見長江天際流。”聶仲由低聲吟了一句。

  他不會背更多詩,能想到這一句,還是去年北上過采石磯時韓承緒念過,如今回想起來,當時情境已恍如隔世。

  短短一年間,李瑕已從一介死囚到名揚川蜀,陣斬蒙古宗王了……

  ~~

  廬州。

  賈似道已改任兩淮宣撫大使,統兵于廬州。

  去歲,蒙哥遣塔察兒、帖里垓進攻兩淮,以配合川蜀的戰局。

  這情報正是李瑕等人從北面帶回,朝中唯賈似道算是重視此事,派人赴山東與李璮聯絡。

  李璮遂指責塔察兒、帖里垓過東平諸處時“掠民羊豕”,斷了大軍的補給。

  等到兀良合臺大敗,這路攻兩淮的蒙軍竟真就不繼續南下了。

  賈似道布置此事看似輕而舉易,實則是洞悉了蒙哥與忽必烈之間的沖突,深知北地蒙軍亦不愿深入兩淮河流湖泊眾多之地。

  立下如此大功,可惜卻是間諜暗計,上不得臺面,勞功不能彰顯,賈似道卻也不急,反而是自請到兩淮鎮守。

  在他看來,只要官家知道他能干就行。往后多的是增加政績的機會,還能避一避朝中丁大全的風頭。

  到任之后,賈似道除了整兵抗蒙,又暗中收集了丁大全之心腹、淮西制置副使袁玠的各項罪證,只等往后扳倒丁大全。

  這天下諸事,仿佛成了他籠里的蛐蛐,隨意撥弄。

  他這人頗為奇怪,在臨安時享得了錦衣玉食,到了兵營卻也能與士卒同吃同睡,擠在臭氣熏天的兵營里躺茅草席也躺得住。

  這日,賈似道正在營中與人賭錢。

  對方都是袁玠麾下將領,有統制方元忠、副統制曹升、統領袁懿之、副統領陸鳳臺等等。

  他們玩的是“關撲”,就是在罐子里搖銅幣,猜有幾個正面、幾個反面。

  這局輪到賈似道搖罐,他隨手便將桌前的一堆銀塊押了出去,道:“純六。”

  罐子里一共就六枚銅幣,若六枚皆是正面,則稱為“六渾純”。

  六渾純自是極少見的,賠率又高。

  賈似道既押了注,諸將不敢不押。

  曹升一看桌上的銀塊就變了色,賭到現在,他已對賈似道的賭技心服口氣服,心知這局又要輸,喃喃道:“賈相公,末將沒這么多錢了。”

  “你若輸了,寫個欠條便是。”

  “那……純五。”曹升苦著臉押注。

  袁懿之押上一堆交子,道:“純三。”

  方元忠亦是推上一交子,道:“純三。”

  陸鳳臺見了滿桌的錢,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抱拳問道:“賈相公,末將能不賭了嗎?”

  賈似道還未說話,那邊袁懿之已喝道:“陸鳳臺,莫掃興。”

  “不錯。”方元忠道:“賭桌上你怕了就退,戰場上也要棄同袍逃命嗎?”

  陸鳳臺臉色愈發苦澀,道:“那末將押純五,輸了也是欠著。”

  “都說了,關撲的時候不必這般拘謹。”賈似道只是笑,笑容頗為玩味。

  此時龜鶴蒲走進來,遞了封信給賈似道,低聲道:“阿郎,蜀地的戰報。”

  “攤開。”

  賈似道一邊看著龜鶴蒲手中的信件,一邊隨手搖著罐子,“啪”的一下按在桌上。

  “開吧。”

  陸鳳臺目光瞥去,見賈似道已專注與信件之上,他又看向桌上的罐子,已被人緩緩掀開。

  “一個……兩個……六個?這……”

  陸鳳臺只覺一口氣堵到胸口,心疼欲死。

  很快,一張欠條已擺在他的面前,白紙黑字寫著“八百六十一貫”,觸目驚心。

  陸鳳臺轉頭看向袁懿之,袁懿之這會又不說話了,滿眼惱怒地瞪著桌子,嘴唇張翕。

  方元忠側過頭,如同沒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

  陸鳳臺無助,只好在欠條上蓋上手印,臉上已滿是頹然之色。

  “今日就玩到這吧。”賈似道頭也不轉,道:“龜鶴莆,把桌上的錢收了,至于兩位將軍的欠條……免了吧,我還不至于要找殺敵的將軍催債。”

  曹升、陸鳳臺俱是一愣,再轉過頭看向方元忠、袁懿之,一眼之間,彼此似乎隔閡愈深。

  “那……我等告退。”方元忠臉色陰沉,竟不等賈似道回答,徑直向外走去。

  袁懿之亦是冷笑一聲,跟了出去。

  他們背靠袁玠,袁玠背靠的丁大全乃是當今天下最炙手可熱的人物,還真不太怕賈似道……

  陸鳳臺連忙抱了抱拳,低聲道:“謝賈相公饒了末將這一遭。”

  他兩頭受氣,心中滿是為難。

  才走到門外,忽聽賈似道低聲念叨了什么,陸鳳臺不由又停下腳步。

  他飛快瞄了賈似道一眼,見他正在沉思,只好又低下頭,匆匆離開。

  就在剛才,他分明聽到賈似道念的是一個人的名字。

  “李瑕。”

  ……

  “娘的,這賈蟋蟀,一天到晚只知道賭。”方元忠才出來就啐了一口。

  袁懿之道:“他若沒出老千,我名字倒著寫。”

  “呵,當朝大員……輕佻。”

  “還有你們兩個,別跟個狗似的,被算計了知不知道?!”

  陸鳳臺挨了罵,也只是低著頭,默默無言。

  ~~

  “又能賭錢,又能辦事,有趣……把這些錢散下去吧,分給這幾日投靠過來的將士。”

  “是。”

  “十幾年練的手藝,非說我是出老千,可笑。”

  “酒囊飯袋罷了,阿郎陪他們玩玩,賺個樂子不是嗎?”

  賈似道笑了笑,拈起桌上的銅幣擺玩著,心思回轉,喃喃道:“李瑕又跑到成都去了?蒲擇之陣殺阿答胡……”

  “阿郎說什么?”

  “慶符縣多久沒消息了?”

  “最近一封消息還是年初傳來的,說李瑕要去五尺道。”

  賈似道沉吟道:“這么說……我派去的人被他殺了?這小子。”

  龜鶴莆不信,道:“他豈有這樣的膽子?想必是他人不在慶符,沒有消息也正常。”

  “派人帶封口信過去,告訴他……北面的老東西我聯絡了、臨安的小娘子我贖了。再問問他,逢年過節連個禮物都無,像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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