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終宋 > 第880章 賢主
  時間說快也快,說慢也慢。才過了年,一轉眼正月又要過完了。

  正月二十七日上午,隅中時分,陽光透過紙窗灑進議事堂,偶有院中柳樹上鶯啼聲也傳來。

  天氣正好。

  議事堂上桌椅陳舊,但兩排官員坐在那,不論老少,個個都是腰板筆直,精神奕奕。

  秦王基業初創,正是生機蓬勃之際。

  “引渭穿渠,起長安并南山下,至黃河三百余里,另治廢堰營田六十莊,計田八百五十四頃,今秋約收二十五萬石……”

  奚季虎猶雙手捧著折子在念著,把今年春耕的田畝數從關中一直說到河西。

  “宜于古涼州建鎮戎軍以備蒙虜,請于城四面置屯田務,開田五百頃,置軍三千人、牛一百四百頭以耕種之,再置堡寨,使其分居。無寇則耕,寇來則戰……”

  他這說的全是數字。

  站在議事堂四角的幾個侍衛聽著聽著,困得不行,已經連著把頭往下磕了許多次。

  端坐在上首的李瑕卻半點沒有覺得乏味,很認真地一邊聽一邊記,以求做到對這些事都心里有數。

  事實上,恰是因為他這個秦王始終態度勤勉端正,上行下效,才讓下屬人都是一副認真做事的模樣。

  有些人可以嘻嘻哈哈,活出自我,一聽這些數字枯燥乏味就走神,如孫德或所言“道法自然,無拘無束”。李瑕不行,只要他還想在這亂世對抗蒙古,就必須做到常人做不到的。

  至于“無拘無束”對他而言不是奢侈品,是根本就不存在的概念。

  李瑕有這樣的自覺,堂上的官員們對他也十分滿意。

  坐在最上首的韓承緒目光看去,感慨不已,以前那個每每傷痕累累的李瑕如今已是雍容文雅,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一身袞袍雖不華貴,卻盡展威儀。

  這邊還在說話,那邊關德輕手輕腳從后面繞進來。盡量在不驚憂諸位相公的情況下將一封公文擺在李瑕桉頭。

  能在議事時送進來的文書,只有李瑕交代過的“軍情司若有情報馬上送來”。

  目光看去,有兩封信,封蠟完好,一封是林子的情報,另一封是李曾伯的回信。

  李瑕抬了抬手,止住了奚季虎的匯報,因為他一會還要繼續聽。

  拆開兩封信看過,他環視了堂中一眼,將信遞給韓承緒,道:“都看看吧……依軍情司的打探,依河西經略府的判斷,蒙軍在九原城并沒有五萬兵力,興慶府可以打。”

  他這句話一出,堂上眾人都有些緊張起來。

  韓承緒首先與楊果對視了一眼,將手里的情報遞過去。

  后面韓祈安、李冶、吳璞、奚季虎、陸秀夫、董文用等人雖還未看到信,卻都一副有話想說的樣子……

  說來,李瑕想攻興慶府不是一日兩日了。早在前年李璮叛亂還未被平定之時,他便與李曾伯出兵河西走廊,只是在打興慶府時因為忽必烈掉頭打關中了才不得不停下。

  關中之戰結束,才稍緩了一口氣,李瑕就已派軍情司打探忽必烈到底還留了多少兵力在河套,為的就是繼續攻興慶府。

  這些,眾人之前便知曉,他們緊張的有兩點,一是戰事規模不能太大,眼下是與民休息的時候;二是,不希望李瑕再親征。

  開年以來,李瑕時不時就到城外親自訓練選鋒營,若說秦王好武,保留了一點小愛好,眾人可以接受。

  但若是為了親征興慶府,絕對不行……

  一時間,眾人紛紛向李瑕拱手。

  “王上!”

  “看來都想踴躍發言。”李瑕道:“韓老先說吧。”

  韓承緒捻著花白的胡須,沉吟了一會,開口不談戰略,談的還是糧草問題。

  “興昌六年以來,川蜀年年與蒙古作戰,直到去歲三月。換言之,去歲以前,不論川蜀有多少繳獲、多少收成,基本都耗在這戰事里,還有戰后的撫恤、封賞……”

  他說得很慢,話里的意思用一個字即可表達——窮。

  之后又說李瑕治下的情況。

  大理不說是賠錢的,但沒有二十年的生息,基本不可能提供多少賦稅,或者說從大理運些可憐的錢草過來還抵不上路上的消耗。宋太祖玉斧一揮不要這地方,并不是毫無道理。

  好在,川蜀包括漢中在去歲倒算是豐收。

  雖說經歷了被蒙軍殺戮一千萬人,如三十年以前那樣供應一百五十萬石軍糧的碩果不可能再做到,但李瑕還是征收了近三十萬石糧食。

  這可稱得上奇跡般的產量,也是他執政以來初次有所積累。

  但若不是忽必烈掉頭去打阿里不哥,三十萬石糧食根本也不足以供應戰事持續下去,算上路途上的損耗,也許兩個月、三個月就一干二凈。

  若不是運氣好,憑什么扛?

  運氣好攢下這一點錢糧,還要修水利、建城防、增加軍備、鋪橋修路,還要積累糧草應對以后蒙古的舉國攻勢……

  能拿多少再去打興慶府?

  韓承緒表達出這個意思之后,語氣漸漸鄭重。

  “如今攻興慶府,所費幾何?便是攻下興慶府,兩三年內所獲錢糧幾何?可有助于王上到時抵抗蒙元大軍攻勢?”

  李瑕道:“若是要算這個賬,那必定是虧的。不說兩三年,我們若占下興慶府,五年十年內必然是要一直付出更多的錢糧去守這個地方,維持它的秩序,這一仗,絕對是不劃算的。”

  土地絕不是越多越好。

  包括大理、西夏,宋軍并非是打不下來,而是不劃算。

  為何打了勝仗還要議和?這看似荒唐的情況背后是宋承平年間袞袞諸公的權衡考量。

  這些地方種出的糧食,就是遠遠少于要占據它所要耗費的糧食。

  蒙軍解決這問題的辦法就簡單得多。

  屠殺。

  攻下一城便屠一城,搶掠走金糧珠寶糧食物資,將人都殺光。因此蒙軍越戰越強,無一國可與之爭鋒。

  李瑕就顯得很傻,這些年占了太多的地,卻一直沒有足夠的兵力與錢糧去守。因此捉襟見肘,困難重重……

  “但打仗不能只看劃不劃算。我們必須打興慶府,之后才能打河套。占據了河套,才算是搶占了胡虜南下的跳板。要的是這個戰略位置,那么消耗錢糧便是值的。何況眼下蒙軍主力并不在中原,這一仗我們承受得起。”

  韓承緒的本意并不是反對打興慶府,而是提醒李瑕還有多少可用的錢糧。

  李瑕既然心里有數,他便停了下來,看向董文用。

  董文用已看完了兩封信件,沉吟道:“去歲郝天益打探到合丹率五萬大軍駐扎于九原城。如今又接連有情報說太原空虛,那有無可能蒙元想要引誘我們?”

  他如今說“蒙元”“我們”已是十分自然了。

  “既然軍情司、河西經略府都認為九原城空虛,此事可以確定。”李瑕敲了敲桌桉,又強調道:“別忘了,對于忽必烈而言,草原比中原重要,這是一定的。”

  眾人沉默了一會。

  他們都生怕李瑕說出要親征興慶府。

  理由太多了,既是擔憂李瑕的安危,認為如今以秦王之尊已不必親赴戰場,也害怕因為李瑕親征而將戰況擴大。

  而且李瑕雖時常聽取旁人的建議,但其實一貫有主見,一旦心意已決,怕是沒人能勸的。

  此時,眼看著李瑕已起身,馬上要下達命令,眾人愈發緊張。

  陸秀夫不自覺往前一步,已準備好了勸諫。

  好在李瑕開口只是道:“那便依河西經略府所請,允李曾伯出兵攻興慶府,調十萬石糧草支援河西,諸公以為如何?”

  眾人不管是否心疼這批糧草,卻還是都松了一口氣……

  ~~

  議事之后,韓家父子回到家中書房,韓祈安便道:“前陣子看王上每日總問蒙古消息,又編練了選鋒營,我便覺得他是摁捺不住了。”

  韓承緒慢騰騰地在椅子上坐下,開口說話也是慢騰騰的,道:“王上的刻苦勤勉是骨子里的,但凡有一點余力,他都想要用盡,不愿停,不愿歇……但今歲不論想打何處,能調出來的也只有這十萬石糧草了,用完了,也省得再記掛了。”

  這句話透著他對李瑕的了解,有些無奈,又有些釋然。

  總之就這點家底花光了,由李曾伯去打興慶府,李瑕不想安穩也只能安穩了。

  “是啊,開了年便常在記掛阿里不哥與忽必烈之事,遠隔五千里的戰事又能與關中有多大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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