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終宋 > 第1096章 曙光
  九月初六,青海湖畔。

  趙阿哥奔與崔斌正站在一起。

  就在兩個多月以前,雙方還廝殺得如火如荼,根本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和對方這般并肩而立,和睦相處。

  真金已經丟了,就像是把他們之間的利益沖突也帶走了。

  「你真是無恥。」趙阿哥奔極目遠望著道路那邊,開口說道,并示意通譯不必顧忌地翻譯,「董文炳能夠為了保護真金而戰死,你身為真金的帳前將軍,居然投降了。」

  那個通譯是汪古部人。

  汪古部人是由多族融合,文化較高,從事通譯之職的人多。這個通譯便是真金在河套之時,愛不花派遣給真金的。

  此時他將趙阿哥奔的吐蕃語翻成漢語給崔斌。但在之前,他其實都是翻成蒙語。

  崔斌負手而立,澹澹道:「你覺得我是怕死不成?」

  「你不是嗎?」趙阿哥奔譏諷道。

  崔斌搖了搖頭,道:「你只看到我屢次兵敗時的無能,投降時的軟弱,卻看不到我為天下百姓開太平的志向……不用譯給他,這個胡人聽不懂,聽懂了卻未親眼所見猶不會信。」

  說到最后,他抬手示意通譯不必翻譯。

  遠處,一隊人馬緩緩駛來。

  趙阿哥奔與崔斌上前,果然見是唐將宋禾帶著嚴云云與八思巴等人。

  「罪人崔斌,見過宋將軍、嚴相公。」

  宋禾看向嚴云云,等她先說。

  嚴云云毫不怯場,踢了踢馬腹,上前掃視著諸人。

  可以看到在崔斌身后的元軍士卒,趙阿哥奔身后的吐蕃部眾,她卻絲毫不懼,道:「你們都聽說了嗎?」

  「聽說了……」

  嚴云云有些傲慢地揚起頭,道:「賀蘭山之戰,吾皇已大敗塔察兒。你們若寄望于蒙元還能再染指吐蕃之事,癡人說夢。」

  崔斌聽了,拜倒道:「罪人崔斌,愿攜身后士卒歸附大唐。」

  趙阿哥奔等到通譯說完才能聽懂,動作慢了一些,心里卻有些不情愿歸附。

  嚴云云又道:「我主持戶部,此來是為了給吐蕃打開商路,改善吐蕃部民的生活,趙首領覺得呢?」

  趙阿哥奔還在猶豫,直到看到八思巴使了個眼色,這才拜倒。

  之后,他便聽到了宋禾還刀入鞘的聲音。

  嚴云云則笑了笑,道:「趙首領不會后悔今天的選擇。」

  宋禾于是也笑了笑。

  在他們身后,郝修陽撫須頷首、八思巴寶相莊嚴……

  若說闊端的涼州會盟將吐蕃納入大蒙古國的版圖,忽必烈遣真金護送八思巴歸還吐蕃是想鞏固大元對吐蕃的統治,那么在這一刻,一切都正式發生了改變。

  此時是新的會盟開始,新的漢家王朝將吐蕃接手,并繼續開疆擴土。

  抬頭看去,這西北高原的天也高、云也闊,讓人感到前程一片明朗……

  ~~

  與此同時,陰山南的唐軍大營中。

  「你最近心情很好啊?」朵思蠻湊到了李瑕面前問道:「擊敗了塔察兒,你在偷偷高興吧?」

  「還可以。」李瑕道:「終于有些打開局面的樣子了。」

  抗蒙十年,一直以來都是不論有多少場勝仗都感覺蒙古的國力深不見底。

  但在今年他終于能看到強弱之勢逆轉的希望了。

  不得不感謝真金這一趟吐蕃之行,讓他能擒八思巴開始招撫吐蕃、吸引塔察兒的救兵打開對河套的突破口。

  「你呢?」李瑕也向朵思蠻問道:「如果我打敗了蒙元,你高興嗎?」

  「高興啊。」

  「但你也是孛兒只斤氏。」

  「那又怎么樣?孛兒只斤可太多了。我是說萬一……萬一我被嫁給麻速忽那個臭老頭,孛兒只斤可什么都不會給我。現在我有最英俊威武的丈夫,全天下都是我自己的丈夫的,多好。從小我就聽額吉說,握的住的才是自己的,黃金家族的不一定是自己的。」

  朵思蠻不知是被李瑕迷昏了頭,還是真有她的道理,總之這般侃侃而談頗討李瑕的歡心。

  也許等過陣子,他就能與她討論治下那些孛兒只斤氏該如何管理。

  這便是他帶她來的目的。

  從長安出發之前,李瑕其實沒有想過真能拿下河套,如今卻已展望燕京。

  朵思蠻此時正勾著他的手指往草河邊散著步,陪他巡視大營,道:「這里的草原好漂亮啊,比尹犁河畔還要好。」

  「因為這里已經是河套了。黃河九害,唯富一套,塞上江南之名不是說說的。」

  「這里是哪里啊?」

  李瑕轉頭四看,并不能看到城池,只能看到草原茫茫,因此只能知道自己所在的大致位置,道:「這里是后套,漢時叫朔方郡,我們應該在沃野縣和臨戎縣之間,唐時叫豐州。至于現在,叫巴彥淖爾。」

  「富饒的湖泊哦?」朵思蠻對蒙古語的名字更親近,轉頭四看,問道:「哪里有湖?我只看河。」

  「在塔察兒的營地后面,等再擊敗了他,你就能看到了。」

  「塔察兒真懦弱,一直跑一直跑,有本事他就別跑,留下來讓你殲滅了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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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變數的話,快了。」

  「哪還能有什么變數……」

  因李瑕心情不錯,朵思蠻心情也十分不錯。

  賀蘭山一戰之后,唐軍已追擊了塔察兒一個月,目的就是徹底殲滅這股兵力,方便之后攻取河套……

  這夜宿在陰山之下,風聲呼嘯。

  李瑕半夜醒來,低頭看去,于月光之中見到朵思蠻那雙亮晶晶的眼,眼神里有些害怕、也有些期待。

  他撫著她的頭問道:「誰教你的?」

  「閻姐姐,她說這樣你就會給我一個孩子。」朵思蠻低聲道,「我十六了……想成為你真正的妻子……」

  「今日初六了嗎?」李瑕才想起忘了與她的約定,有些抱歉地將她攬進懷里。

  伸手撫了一會,他發現她已經做好了準備。

  昔日西域風沙中的那個黑黑瘦瘦的小女孩,有了她獨特的風韻。

  「我的丈夫,你記不記得,我們從西域回長安的時候,在祁連山那邊,有個內附于你的畏吾兒部落的女兒好漂亮?她比我小一歲。」朵思蠻忽然問道。

  李瑕倒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問這個,道:「記得,德蘇阿木的女兒,好像叫阿依木吧。」

  「如果你可以選的話,是不是更喜歡那樣漂亮的……不喜歡朵思蠻?我什么都不好,沒有她們漂亮了。除了是個公主,什么都不是。」

  「我可以選的。」

  「嗯。」

  「我一直都可以選啊。」李瑕道,「我從來不是被迫娶了你,是我自己選的。」

  朵思蠻眼睛一亮,問道:「真的嗎?」

  「真的。」

  夜風吹過帳篷,惹人覺醉,朵思蠻雖然酒量很好,卻也覺得自己醉了。

  ……

  次日直到中午朵思蠻才醒來,睜開眼看到李瑕還坐在帳中,眨了眨眼見他還在,她便過去摟住他的腰。

  「我的丈夫,我……我死了又活了

  。」

  李瑕微微嘆了一口氣,并不愛聽她這種形容。

  他別的妻妾們能形容得更好。

  「我想給你生個孩子。」朵思蠻又道。

  「那到時候我把我們的兒子封到尹犁河流域可以嗎?」李瑕隨口問道。

  「好呀!」朵思蠻大喜,道:「那把額吉和我兄弟遷到這里來吧?讓他們當你的臣子。」

  「倒也可以。」

  剛滿十六歲的朵思蠻像是一夜之間成熟了許多,過了一會,又小心翼翼地問道:「以后……我能幫你安撫剩下的孛兒只斤氏嗎?」

  李瑕的目光微微一凝。

  這一刻他心里不由想道,不愧是蒙哥和兀魯忽乃的女兒。

  小姑娘往日看著傻乎乎的,一旦通了竅,竟是什么都明白。

  「不急,能不能打下河套還不好說,我不信蒙元會沒有應對,總會有變數。」

  沒多久,帳外有士卒稟道:「陛下,廉公的消息到了……」

  這邊李瑕接了廉希憲的來信,臉色沉著了些,起身往前方的議事大帳走去。

  在更遠處,有探馬狂奔而來,順著黃河一直奔回大營。

  楊奔先聽了信報,又匆匆趕來見李瑕,道:「陛下,塔察兒的援兵到了。」

  「誰?多少人?」

  「是蒙元監國公主的兒子領著汪古部三萬余騎來了。」

  對方顯然是個無名之輩,沒能讓楊奔記住名字。

  李瑕卻早已知道監國公主阿剌海有幾個養子,只是點了點頭,道:「會會他也好。」

  「那末將拿出一個破敵的策略再來稟報。」

  「允。」

  李瑕對援兵有些不以為意,目光又落回了手里的信上,心中自語道:「倒沒想到他消息這么靈通。」

  「陛下,是否情況有變?」楊奔不由問道。

  「如何說呢……你知道,蒙古國有個習慣,比如窩闊臺死的時候,貴由、蒙哥正在西征,馬上就回去了。蒙哥死時,忽必烈與旭烈兀也馬上轉回。」

  楊奔眼睛一瞪,驚道:「忽必烈死了?」

  「那倒不是。」李瑕被他逗得微微一笑,道:「你竟還有些風趣……是哪個重要人物丟了,你難道不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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