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終宋 > 第1200章 門戶
  所謂「天下九塞,居庸其一也」。

  居庸關位于太行八陘第八陘,是從塞外往燕京的要塞之一。

  九月初八,風塵仆仆的張弘范率騎兵星夜兼程,終于趕到了居庸關。讓兵馬稍作歇整之際,他登上高處,向東南方向眺望,忽喃喃念了一句詩。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明日便是重陽佳節,若是趕得及,也許能在燕京見到家中幾個兄弟吧。

  站了一會,便見到前方有騎兵過來。「總帥,有燕京來的消息。」

  張弘范遂下了山頭,親自到前面迎了信使,談了幾句之后,唏噓不已。

  「臣愧見陛下,河套一戰,既未保護好脫忽大王、又未阻止楊文仲叛變投降。若非奉旨要將這些兵馬帶回燕京,當一死謝罪。」

  「張總帥言重了,陛下并未叱責,只命你火速帶兵馬回大都。」「如此說來,陛下已抵達燕京了?」

  「不錯。」

  張弘范遂長舒了一口氣。

  他認為之前是汗位之爭緊接著賀蘭山之敗,再遇到真金監國一案,大元當然動蕩不安。如今隨著防線的收縮,陛下坐鎮燕京,該要穩住形勢,并開始逐漸好轉了。

  總之是樂觀起來了。

  才安排了這個信使去安頓,卻有親兵匆匆過來,湊在張弘范耳邊又道了一句。

  「九郎,家里派人來了,急著要見你」張弘范一聽,隱隱便有不太好的預感。

  他四下看了一眼,回到關城里去見了這個家中來人,待聽得兩句話,不由大驚失色。

  「你說什么?!」

  張弘范少有如此失態之時,唯獨今日這個消息能讓他控制不住情緒。「九郎速回去救救家里吧!二郎、六郎與董家聯絡,意圖造反,已被拿下了。」

  「我父親呢?」

  「老元帥也被軟禁了,這才叫我到九原城找九郎」「怎么會?怎么會?我這就去與陛下解釋。」

  張弘范才要轉身忽然又停下腳步,眼神中透出了驚疑之色。他揉了揉額頭,努力讓自己從茫然失措的情緒里冷靜下來。他意識到,自己其實還有一個選擇。

  若不過居庸關,轉而領兵南下投順李瑕,是否更能救出家小?

  這還是張弘范第一次認真考慮起改換門庭之事,而在此之前,他與忽必烈之間可謂是君臣魚水相得,他始終堅定地維持著對大元的忠心。

  但考慮到最后,張弘范還是搖了搖頭。

  他不認為現在投靠李瑕能救出家人,只怕還要弄巧成拙,激怒了忽必烈。

  現在消息還能傳到他這里,可見事情還是有挽回的余地的。

  不過,張弘范依舊沒有火急火燎地趕往燕京,而是先招過一隊心腹。「你們先回保州,見十一郎」

  前陣子,張弘范讓他的十一弟張弘慶先領一部分兵馬回保州。

  因張弘慶自幼就是質子,對大元忠心耿耿,此舉在當時并沒有引起別人的懷疑。….現在不同了,一旦張家出事,連張弘范尚且也有所動搖,張弘慶如何,卻也難料。

  一張牌不打出去,攥在手里才能算是一種威脅。

  安排完了此事,張弘范又命人帶著兵馬在居庸關繼續休整,自己則帶著金虎符,連夜趕往燕京。

  ~~

  如今忽必烈并未進入元大都新城,也許是因為大都的宮城還未修建完畢,也許是因為擔心督建大都的劉秉忠、張柔這些漢臣會對他不利。

  忽必烈抵達燕京之后,乃居住在金國的大寧宮之內。

  從草原上帶來的兵

  馬將大寧宮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同時,大都城的興建也全都暫停下來,工匠、勞力被征召為軍。

  不僅如此,元廷還在各地征發百姓,做好與唐軍決戰的準備。當張弘范趕到燕京,看到的景象便如杜甫詩中所言。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

  但他已是焦頭爛額,顧不得這些被征發的平民百姓。一路趕到大寧宮前,抬頭一看,沒見到何處懸掛著人頭,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氣。

  待趕到大寧宮中,跪在忽必烈面前,他第一件事便是請罪。

  先為脫忽之死請罪,又為張弘基謀反一案請罪,最后道:「陛下,臣以性命擔保,二哥對大元赤膽忠心,絕不敢背叛陛下,此事必有隱情」

  坐在上首的忽必烈面如鐵鑄,冷冷地看著張弘范,良久,終于開了□。

  「好!你說你張家是冤枉的,這件事就交給你來查,所有的叛徒都交給你處置。」

  張弘范呆愣了片刻,萬萬沒想到事情會這么輕巧。「臣,遵旨。」

  「你想想大蒙古國以前是怎么對待叛徒的。」忽必烈臉色陰沉得可怕,又淡淡補了一句。

  張弘范心中一驚,背上忽感到了陣陣涼意。

  他又跪了一會,再抬頭,只見忽必烈已然離開了大殿。茫然地回過頭,已有人向他抬了抬手。

  「張總帥,請吧」~~

  「說,為什么背叛大元?」「為什么?」

  陰暗的大牢里,被鐵鏈穿過琵琶骨掛在木架上的張雄飛抬起頭,看了張弘范一眼,嚅了嚅唇,應道:「還要什么理由?」

  張弘范面沉如水,道:「你深受君恩,官至燕京路控鷹衛總管,為何不思報效,反行叛逆之事。」

  「一開始沒想過的可張易死了。你知道嗎?張易和你一樣,他沒想過要反。可忽必烈還是殺了他他和你一樣。」

  張弘范皺了皺眉,問道:「你怎么知道張易沒想過要反?」「白公勸他了,他拒絕了。」

  「你為何當時不上報?」

  「我上報給誰?我的頂頭上司就是張易。」張雄飛說著,牽起嘴角笑了起來,「看,我是被忽必烈逼反的,因為他不信任我們這些漢人,他永遠不會比李瑕更信任我們你懂這個區別嗎?你為什么不反?你妹妹不是嫁給了李瑕嗎?」….「我審你,不是你審我。」

  張雄飛還在笑,用充血的眼睛緊緊盯著張弘范,道:「你不信邪。」「張易死時,你和白華是怎么逃走的?誰救了你們?」

  張雄飛這才有了稍稍緊張的神色,遲疑道:「沒有人救我們,我們自己冒名頂替,混進了工匠當中。」

  這般明顯的破綻,張弘范卻視而不見,又問道:「白華在哪?」「他太老了,死了,我把他的尸體綁上石頭,丟入太液池了。」「董家如何與你聯絡的?」

  張雄飛搖了搖頭,不再回答。

  張弘范嘆道:「招了吧,所有人都被拿下了。」良久。

  「你方才問我為何背叛,我想重新回答一下。」張雄飛低聲道「我父親是金國大將,駐守盱眙,我母親過世得早,我小時候隨庶母住在許州。金國正大七年,蒙古人攻破了許州你知道許州城發生了什么嗎?」

  面對張雄飛投過來的質問的眼神,張弘范回避了。

  「你知道,但你不愿說。」張雄飛道:「蒙古人屠盡許州城。所有人,被殺得干干凈凈那年我七歲,我庶母帶著我從城南逃到城北,一路上到處都是尸體。他們追著我們,剝掉了我庶母的褲子

  于是我一直哭,直到有人說不殺工匠。我后來的義父是一個會造弓的匠人,他騙蒙古人,說我們是他的妻兒,才把我們從血海里救出來。」

  「都過去了。」張弘范道:「今日之大元,已非昔日之大蒙古國。」

  張雄飛吸了吸鼻子,自顧自地道:「整座許州城,除了二十八戶匠人,全被殺了,被殺得干干凈凈娘的,你問我為什么背叛大元,你不如問問我為什么效忠大元。」

  「我記得,當年聰書記舉薦你見陛下,陛下對你稱贊有加,言張雄飛真公輔器'。」

  「哈,我與你說許州數十萬性命,你與我說忽必烈一句稱贊?」

  張弘范默然片刻,道:「閑話少敘,我問你,你與董家兄弟如何聯絡?」張雄飛盯著張弘范看了良久,眼神逐漸輕蔑,道:「自己看著寫吧。」~~

  見過了弘雄飛,張弘范臉色愈發顯得烏青。

  他出了這間牢房,轉身又走進了董文直所在的牢房中。「彥正兄。」

  「九拔都來了。」董文直同樣是血淋淋地被釘在木架上,嘴角掛著譏意,道:「想問什么我都可以招,只怕你九拔都不敢認。」

  「不用了,該招的,張雄飛都招過了。」張弘范聲音很輕,語氣很低沉,道:「我來,是向彥正兄道歉的。」

  董文直愣了一下,眼神中已泛起了巨怒之色。

  「道歉?你要做什么?主謀是張弘基、張弘略!主謀是你張家兄弟!」

  張弘范道:「與主謀是誰有何干系?重要的是誰有兵權且忠心于陛下,不是嗎?你們離開藁城何其不智?」

  「張弘范你這個懦夫,你若真有本事,向你父兄動刀啊!」

  「有何區別?我便是證明他們才是主謀,陛下還能放過你董家嗎?」董文直愈發大怒,重重啐了一口。

  張弘范側身避開,道:「彥正兄,這是亂世,做錯了選擇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張弘范!你敢殺我董家一門試試,我三哥與八弟如今在大唐為重臣,他們絕不會放過你」

  「我明白,你們董家素有清譽,凡漢臣皆敬佩你們董氏兄弟,不論是在大元還是新唐,都會有你們的一席之地。今日我殺你們滿門老少,將不容于天下漢臣。」

  張弘范話到此處,臉色黯然,嘆息了一聲。

  「但我有何辦法?這是大元風雨飄搖之際,陛下要我表的決心。我得保我的家,支撐起這個門戶。張家只有我能支撐起這個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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