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很喧囂，網絡很熱鬧。
樓下有記者在外面蹲，樓里有人想往下跳。
這些都沒有影響到恒隆23里的工作氣氛。
或者說，中午默默來這里報道的金融精英、大廠白領、國外雇員已經為易科員工們做好了心理建設。
當方卓領著徐開偉上來，員工們除了眼神比較熱情，倒也都很平靜，內部吃瓜吃的差不多了，現在就是周一見嘛，就是看看公司發放的股票值多少錢。
“易科這里的精氣神真不錯。”徐開偉忍不住夸獎，“大家都很鎮定。”
“工作都很忙的，易科的國內市場又受影響比較小，你到紐約就知道了，那邊最近都是雞飛狗跳的。”方卓笑著說了實情，國內市場是有主場優勢的。
助理們不再往前跟，只有秘書劉宗宏還跟在后面。
三個人路過休息室的時候，里面壓抑了數個小時的各路代表齊刷刷的看向易科掌門人，又情不自禁的都站了起來。
人數比較多，高矮胖瘦，夾雜著少量外國人，基本都是正裝，臉色出奇的一致，都比較暗澹難看。
方卓大致掃了一眼，沒瞧見熟臉，也就不打算理會。
他抬步要走。
站在最外面的一個外國人見狀，忍不住開口挽留：“方總……”
方卓扭頭，看了這人一眼。
旁邊的徐開偉眼睜睜看著這個不知道代表哪家的外國人竟然抖了起來。
方卓皺眉，問道：“你抖什么？”
外國人一怔：“我、我抖了嗎？”
方卓不再說話，最后掃了一眼休息室，徑直走向恒隆23的總裁辦。
徐開偉呼了一口氣，跟在后面。
倒是秘書劉宗宏留了下來，對這群被授意趕來的精英們溫和說道：“該回的回吧，或者，吃頓飯再走也行。”
有人堅持道：“不走，我必須要和方總表達我們的訴求。”
“該吃吃，該喝喝，到點下班，不要打擾我們公司的正常運營。”劉宗宏勸解道，“你們也只是趕過來傳話而已，不要像樓下有個想跳的，你們都是國內或者亞洲這塊的，不是你們自己的錢，那邊爆倉就爆倉，穿倉就穿倉，破產就破產，大不了換工作嘛。”
剛才那個發抖的外國人忽然一個趔趄，暈倒在地。
劉宗宏沒有驚慌，一邊讓人找醫護打120，一邊驚愕的說道：“還真有人拿自己的血汗錢跟風做空易科嗎？不會還加了杠桿吧？”
人群中面色慘澹的不少，有幾個又腿軟的坐在了位子上。
這一波做空易科……明明是拿到內部信息，把握很大，聰明的趁機上車……
但是，從天堂到地獄就在一瞬間。
劉宗宏囑咐了幾句秘書辦的同事，要了份登記名單和幾份匯報文件，又交代兩件落地后需要辦的事情，隨即才前往總裁辦，路上還拿了盒新到的茶葉。
總裁辦里很安靜。
劉宗宏把名單和文件都放在方總桌前，默默泡茶，在得到老板首肯后悄然離開辦公室。
“你這位秘書也不錯。”徐開偉吹了口茶水。
“有話趕緊說。”方卓按著手機，回復信息，沒想寒暄。
“方總，你也太不客氣了。”徐開偉沒想到進了辦公室反而是這個態度。
“徐總，你要是代表你自己，咱們是老朋友老交情，晚上我把所有事都推開，你想聊也行，想吃飯也行。”方卓直接說道，“但你是代表自己嗎？我這剛下飛機，好家伙，還沒到公司，你就到樓底下等著了。”
徐開偉不得不更換思路，加快語速：“方總，我是真的佩服你，你在天上飛，全球的金融市場都在等著你落地，你這本事怎么練成的？不錯，我今天是代表高盛過來的。”
“怎么練成？還不是怕別人害我。”方卓冷澹的說道，“代表高盛還有什么好談的，我視高盛為伙伴，高盛反手做空易科，你想說什么？你是來道歉還是來磕頭的？”
徐開偉皺眉，方總說話有點難聽了。
他勸道：“方總，談還是要……”
方卓見這徐總冥頑不靈，厲聲斥道：“徐總，要不是看在過去交情的份上，我連門都不讓你進，你高盛還有臉說什么？”
徐開偉沒想到方總說翻臉就翻臉。
方卓把手機往桌上一拍，繼續斥道：“你說，高盛是什么時候做空的易科？是不是冰芯找高盛賣股份之后的事？”
徐開偉連忙否認道：“不，方總，高盛絕對是對客戶信息保密的！”
方卓冷笑道：“那就是在這之前了？好啊，我有好事都想著高盛，高盛心里卻一直對我有敵意？你說，高盛買了多少頭寸！”
徐開偉左右為難，難以回答，高盛這個事確實沒做爽利。
要是易科真的一路下跌也就罷了，偏偏成了眼前的局面。
這方總無理攪三分，得理更加不饒人！
“方總，你總得讓我說句話吧。”徐開偉冷靜了一會，無奈的尋找說話權。
方卓端起茶杯，面色仍然不悅。
徐開偉見狀，理智的說道：“方總，高盛這么大，各部門相對獨立，那邊對沖基金的事，我其實不是很清楚，我也絕對絕對支持易科，不管是我在高盛的身份，還是我個人的立場，不然，就算美國那邊讓我過來，我也不會過來的。”
方卓抿了一口茶，神情稍微舒緩。
“高盛肯定有不對的地方。”徐開偉察言觀色，緩緩說道，“但我得說，易科現在仍然很危險，這一手期權玩法很漂亮，可是，方總，我聽說，美國那邊很多人已經在找sec了，這個不能不考慮啊。”
方卓眉頭一挑：“你什么意思？這是高盛的威脅？”
“不不，方總，我這一趟代表高盛已經表達完了態度，那邊是想與你加強合作，解決問題的，他們正在飛來的路上。”徐開偉認真的說道，“現在是我個人對當前局勢的看法，方總，sec那邊可未必真的講道理啊，易科這一次很好，可是，周一能不能開盤，真的說不清楚。”
他給出自己的意見：“周末兩天就是談判的黃金時間，就是子彈 就是子彈沒有出槍的時刻，歸根結底，我們都還是想讓易科好，不是嗎？”
在徐開偉看來，易科這一手擠兌確實很漂亮。
問題在于，這個公布的時間點明顯是想拿周末兩天來刺激市場，讓大小機構和散戶們都參與進來推高股價。
但也正是這兩天給了美國機構們運作的機會。
易科是納斯達克上市公司。
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有權在上市公司涉嫌違規需要進行調查時，或者，它認為必須就有關公司重大影響的問題進行澄清和公告時進行停牌。
這個“認為”就很值得商榷了。
還有一種比較罕見的情況，美股熔斷時，也會進行停牌操作，但那個只在97年的時候發生過一次。
所以，徐開偉從高盛和美國朋友那里拿到的消息，做空機構們一方面在動員求和，一方面也在積極的爭取sec的支持，嘗試讓易科停牌來得到更多的時間。
是的，你易科這一次確實搞成了擠兌條件，但你開不了盤自然就無法推高股價，終究還是要坐在談判桌上。
這樣就能把損失控制在最小。
徐開偉心里其實有點隱隱的遺憾，要是易科在工作日公布，不留出反應時間，或許就真的成了，現在，他傾向于相信美國機構們的力量。
“所以呢？”方卓看向徐開偉。
徐開偉用不激怒方總的輕柔語氣說道：“大家可以坐下來看看如何幫助易科解決諾基亞的專利問題，高盛代表起飛之前已經拿到一個好消息，gemalto愿意以一個合理的價格與易科公司進行專利授權。”
半導體公司gemalto先前也表示易科侵權，打算提起訴訟。
現在，這成為高盛極其有效率的一枚籌碼，或者說，誠意。
“所以呢？”方卓重復了一遍。
徐開偉斟酌道：“方總，不管過去怎么樣，我們最重要的是關注現在和未來，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從我的角度來看，大家是能坐下來一起談的，從高盛的角度來看，我們的合作很好，以后也有很多領域可攜手的空間。”
“所以呢？”方卓第三次詢問。
徐開偉沉默。
方卓主動問道：“徐總，我可以說不嗎？”
徐開偉沉吟再三，謹慎的說道：“方總，我認為考慮到現在的情況，你要把握住最好的談判時機，要拿到最有用的籌碼……”
他頓了頓，給出意見：“從我的角度，我認為，你不應該拒絕。”
下一秒。
方卓吐出一個單詞：“no。”
徐開偉愣住，游說不是一定要成功，但你怎么連考慮都不考慮？
他遲疑道：“方總，這次不單單是高盛一家，橋水基金、德卲集團、英仕曼集團都在往這飛，它們不僅是……”
方卓打斷道：“不。”
徐開偉懷疑自己的耳朵，懷疑方總對事情的判斷，對手們絕對不會只把希望放在求和上的，絕對不會坐以待斃的！
“徐總，你嘴里有實話嗎？客戶信息被泄漏，頭寸頭寸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們高盛？”方卓看著面前的這位徐高盛。
他冷冷一笑：“就這些了吧？意思表達夠清楚了吧？沒有遺憾了吧？能聽懂我的意思吧？”
徐開偉抿了抿嘴，方總態度出奇的強硬。
方卓伸手指著面前的這位老朋友，毫不留情的說道：“我就要讓全世界看看你們的嘴臉，看看你們是怎么迫害一家守法上市公司！”
他激憤的站起來，指著門：“橋水是吧，德卲是吧，英仕曼是吧，我就坐在恒隆23里等著他們！來吧！讓我看看到底還有誰！”
徐開偉看著方總，欲言又止，還是最后嘆了一口氣：“方總，我的意思是表達到了，我還是希望易科能坐下來談好的。”
方卓冷澹的說道：“不送。”
徐開偉吸了口氣，起身離開易科總裁辦。
片刻之后，秘書劉宗宏走進辦公室，看到椅子上若有所思的老板，上前給方總重新泡了杯茶。
“跳了嗎？”方卓忽然出聲。
“沒有，拉扯了一會，還是下來了。”劉宗宏知道老板問的事，又補充道，“我讓人把救生墊先留下來了。”
客人太多，保不齊還有想不開的。
對了，還要把醫護條件準備好。
方卓點點頭，囑咐道：“你弄個叫號機放門口，算算航班，明天恐怕要見不少人，直接叫號最公平。”
劉宗宏心有感慨，方總是多么注重公平的一個人啊。
“再問問趙智善，我隱約記得德卲集團和薩默斯是不是有點關系。”方卓說起剛聽到的名字。
德卲集團確實是第一次聽說做空易科，屬于忽然浮出水面的對手。
劉宗宏立即拿出電話，打給游說頭子趙智善，詢問政商關系。
很快，他拿到反饋。
果不其然，能讓老板有印象的確實重要。
薩默斯與德卲集團有點像他和紐經所，據說在德卲一周只要上一天班就有不菲的收入，具體數字不清楚，但最起碼是以百萬計的報酬。
這是繞來繞去能繞上來的關系。
“你聯系盧沛寧和蓋特納的人，簡單提下這個事。”方卓微微搖頭，“這畢竟和他們的錢有關，如果他們連他們自己的錢都保護不了，那又怎么保護納稅人的錢。”
劉宗宏應下，這可能是未來兩天在大洋彼岸的一個小博弈。
方卓慢慢走到落地窗邊，感嘆道：“不容易啊，這次大家都不容易，跳樓的跳樓，游說的游說，威脅的威脅，利誘的利誘，你說，我這兩天該不該談一談呢？”
劉宗宏沒想到老板會問自己，這種事怎么敢輕易給意見。
“算了，估摸著明天也不會有太多花樣，高盛的徐開偉差不多把他們的話都說的差不多了，其它家無非多一點少一點。”方卓自顧自的說道，“我還是想親眼看看股價怎么上漲，想體驗一把世界首富的滋味。”
叮，世界首富體驗卡即將到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