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珠柔 > 第八十九章 試馬
  陳老夫人滿臉的恨鐵不成鋼,道:“誰叫你插得進去了??”

  “我只叫你先設法跟著人走,到得地方就地安置,等我派人來接!”陳老夫人啐了一口,“方才聽你說話就十分不像!你什么出身,什么家世,怎會生出如此念頭??”

  “這樣一個半路男人,還是個武夫,聽那口氣不過開個鏢局罷了,怎能配我陳家人!”

  “說句難聽的,把我身邊大丫頭送過去都還勉強!”

  陳芷蕙愣道:“祖母意思,不是叫我……”

  陳老夫人就手拍地,恨道:“你這腦子,怎的同你娘一樣蠢!”

  “我為甚說自家要去京兆府?不就是想著京兆府離鳳翔不遠不近,京兆一地也無盜匪,屆時自能另尋護衛,護著這許多家財,同我二人一道再往鳳翔去!”

  “你我今日被劫,我是老婦自然無礙,你一個未婚女子,給賊廝擄了,且不說無人作證清白,即便有人作證,誰人又肯信?將來說親時,但凡外人一打聽,我只問,哪家有些門楣的還愿意上門?”

  陳芷蕙慌亂道:“可我……雖說受辱,并未失了清白啊!”

  陳老夫人一揮手,不耐煩道:“這話不要同我說,同外頭人說,看誰人肯搭理。”

  又道:“只憑你被賊匪擄走,一旦消息傳開,不但你一輩子完了,陳家一門自此也再抬不起頭。”

  “這樣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方才本想叫他捎帶我二人趕路,如此,便只這一對男女看見,等我再派人快馬送信去鳳翔,喊你二叔趕緊遣人來處置,此地房屋也早早一把火燒了,另造些說法,同均州府通個氣,便能當做無事發生。”

  陳芷蕙聽得目瞪口呆,道:“這樣事情,如何瞞得住?”

  “瞞不住也要瞞,一門名聲,怎能被你我毀于一旦?”

  陳老夫人冷聲道:“若是同那人說的,隨后另有許多鏢師過來,哪些跑鏢的不曉得什么出身,多是市井游俠,也有**,俱為粗鄙之徒,當真給他們瞧見你相貌,探得你身世,不曉得以后會怎么亂傳——你而今聽得我說話,聽懂了不曾?!”

  “我敢叫你換了裝束去送茶送水,不就是仗著他身旁還帶著個女子,那女子相貌雖陋,舉止卻不凡,想著正好來試試兩個人品,若只他一人,孤男寡女的,我還喊你過去?難道老糊涂了?!”

  陳芷蕙只覺得腦子里一團漿糊,道:“這……這要如何試?”

  “方才若是你按我分派,自去給那恩公奉茶,同他搭話,看他見你模樣、動作有什么反應,若真是個正人君子,你我就去求那女子——此人看著柔和,倒是個好商量的,若是個貪婪好色的……唉……”

  陳老夫人語帶無奈:“若他人品敗壞,而今境地,也無法可選,也只好旁敲側擊,去求那女子,看她什么說法。”

  “眼下你進去這許久,茶也送了,吃食也送了,只跟那女的搭話,真要問的,要看的,一樣都不曉得,白費我這許多算計!”

  “可……”陳芷蕙只覺十分委屈,“可那恩公方才不是說了不便帶我……”

  “他既能帶一個,便能帶兩個。”陳老夫人篤定道,“他不肯帶,我豁出這張老臉去求那女的,另再許些釵鬟珠寶出來,姑娘家面皮薄,看著漂亮首飾,把前后道理一說,沒有不心動,不可憐的,那二人不像親戚兄妹,雖不知什么關系,但看那男的模樣,只要女子勸了求了,多半能肯。”

  聽到此處,陳芷蕙終于心結盡去,卻轉為后悔起來,道:“都怪莪腦子糊涂,但眼下已然如此,要怎么辦才好?”

  陳老夫人雖是嫌棄這孫女到了極點,然則著實無力生氣。

  她被那群盜匪劫道時就受了驚,后來又給綁縛起來逼問財物所在,到后頭接連聽聞噩耗,其實已經竭力撐著一口氣,此時忙把手扶著車廂,緩了緩,才自頭上風帽中摸出一把鑰匙來,又一指車廂地上一處地方,道:“你把下頭箱子開了。”

  陳芷蕙接了鑰匙,雖還不明不白,也怕挨罵,到底不敢再問,忙去地面摸索半日。

  陳老夫人看得十分著急,原還想罵,究竟還最后是自家跪坐在地,把孫女手拂開,尋得關竅處,一按機關,打開隔板來。

  其中當即露出一只大箱子。

  陳芷蕙連忙去開箱。

  陳老夫人便道:“里頭那個小匣子裝的翡翠玉頭面,你小心取出來。”

  陳芷蕙不敢怠慢,忙按她說的把那匣子小心提出,等一打開,見得里頭水頭十足翡翠,忍不住便驚呼起來,道:“祖母,這不是你當年壓箱底的嫁妝?這……當真要送得出去么?”

  又一指下頭箱子里其余首飾,道:“這珍珠頭冠不行么?我看顆顆都圓潤,色澤也漂亮,還有那枝紅珊瑚銀簪,紅珊瑚也不易得罷?”

  又勸道:“其余東西多撿幾樣,琳瑯滿目的,豈不比只這一樣東西好?”

  她猶記得小時候從母親口中聽到過外祖母家世,只說其嫁來陳家時娘家還未落魄,光是嫁妝抬了好幾個時辰,前頭的箱籠都進屋了,最后的一抬還沒進城門。

  其中最珍貴的便是這一套翡翠頭面,說是特請的蜀地有名金匠、玉匠,一同打了五六年,才做得出來,被一門上下戲稱為傳家之寶,女兒也好,媳婦也好,個個都盼自己將來能得繼承。

  因自小便隔三差五聽得母親說起,陳芷蕙印象甚是深刻。

  剛回到大宅時候,她娘便常常拿這個鼓勵她,今日道:“你要好生練字,等到二月,多抄些經文給你祖母去供,叫她記得你姓名,說不得將來能把那套翡翠頭面給你做嫁妝。”

  明日道:“你好好同嬤嬤學女紅,等你祖母生辰時,仔細做個好屏風出來,最好能叫她放在正堂里,等人進進出出看了,個個來問,她有了面子,自然會更看重你,或許以后你出嫁時,能得那套翡翠頭面做嫁妝。”

  她長大后自然是曉得自己同其余姊妹出身并不相同,遜了不止一籌,祖母當真要送那翡翠頭面,也不會是給自己,但畢竟聽得久了,總有幾分惦記。

  誰想到,今日竟被拿得出來,好似要送給外人,如何能舍得。

  陳老夫人道:“你哪里養出來的小家子氣——眼下是你我能選的境地么?再撿出幾樣好的來,另拿東西裝了!”

  陳芷蕙無法,只得照做。

  一時樣樣收拾完畢,祖孫二人各捧了一只木匣,自出后院,行到前頭。

  那陳老夫人當先進屋,卻是走向趙明枝,道:“趙姑娘,老身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借一步說話?”

  趙明枝正坐著,聽得這話,又見是個老人,便自站起身來跟了出去。

  那陳老夫人也不走遠,就在正堂通往后院門口站定把自家請托說了,最后抹淚道:“趙姑娘,一般都是女子,今次芷蕙若不能先行,叫后頭來鏢師曉得了,她還如何做人?你可能體諒?”

  又道:“此刻恩公不肯相幫,也不曉得是個什么緣故,趙姑娘可否幫著打探打探?芷蕙素來能吃苦,不會拖你們后腿。”

  “只要把她帶上,其實若是走得快,也沒幾日行程就能到京兆府了,屆時自有地方投靠,當真不會添麻煩。”

  她說到最后,特地把懷中木匣打開,將那滿滿當當珠翠珍寶送到趙明枝眼前,叫她看個清楚,方才道:“若是能幫我們祖孫這一回,這許多首飾,便都送予趙姑娘做個答謝,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面說,一面又去打量趙明枝神色,看她見得這許多珍寶,毫無反應,只好又轉頭示意陳芷蕙一樣動作。

  等那陳芷蕙把箱子打開,其中翡翠頭面也現了出來,可趙明枝仍舊沒有半點心動,陳老夫人實在摸不透她心思,只得道:“這是我從前陪嫁,雖不至于價值連城,但這翡翠水頭十分難得,多年前有人想花兩千貫買個零碎料子回去琢玉,我爹也不肯賣……”

  她還要再說,卻見對面趙明枝慢慢搖頭,一時身上發冷,聲音也沙啞起來,道:“趙姑娘難道要老婆子就此跪下,來做相求么……”

  趙明枝來時便知猜到幾分這二人打算,但眼下得見陳老夫人許多法子,忍不住一嘆,卻是道:“老夫人不必如此,你來問我,其實我也不是那能做主的,全靠旁人能耐才到得此處,至于捎帶,我只問陳姑娘幾樣,你想得明白,再來答我。”

  陳芷蕙連忙點頭,道:“趙姑娘說罷,我已想明白了。”

  趙明枝道:“其一,我們這一路行來,日夜兼程,慢時需要一人兩馬,快時要一人三馬,老夫人先前說陳姑娘騎術甚佳,不知能也不能?”

  陳芷蕙萬沒想到會被這樣一問,本來張口,竟未能說出話來。

  她不由自主去看自家祖母,見得對方同自己使個眼色,只得點頭,一面心中忐忑,一面道:“我……雖有難處,卻不是不能設法學會。”

  趙明枝道:“當即便要走的,怕是沒有多余功夫來學。”

  又道:“其二,我們早間寅時出發,夜間亥時停歇,午間只休息片刻,每日連同吃飯、安寢,另有其余雜項,總計不到三個時辰。”

  “此刻空口說來,陳姑娘或難去想,只覺容易,但我先來提點一句——頭一回這樣趕路時,我雙腿間擦破出血,眼下都小半個月了也未有愈合,傷口其實一碰就痛,不過強忍而已,不知姑娘能也不能忍的?”

  陳芷蕙咽一口口水,更不知如何回話。

  雖然得了趙明枝提點,但憑空去想,也難得知究竟能不能忍。

  趙明枝便道:“其三,我也是跟隨行路,夜間宿在鏢局,鏢局中少有女子,多是男子,周圍全是鏢師,趕路時也常有鏢師前來接應——若按老夫人說法,怕那鏢師傳出話去,不愿同行,卻不知如何看待?”

  先說前頭兩樁時,陳老夫人面上還無礙,聽得最后這一條,她便道:“老身不是怕鏢師傳話,只是怕叫他們看得眼下場景,又見得芷蕙,會去多想亂傳……如若是以后行路時所停地方,諸人不知芷蕙來歷,她也隨趙姑娘同行同住,想來關礙不大。”

  趙明枝道:“如此,還有其四——老夫人或許不知,方才二哥做了訊問,今次這些個劫匪出自鄧州文家寨,是為流匪,從許州時便已經沿路跟隨,特地追蹤這貴府一行而來,原就是早早踩過點,勢必要截陳家道路才肯罷休。”

  “那文家寨中數百人,前來劫道的七八十人,此刻這酒肆當中攏共不過二十人,因怕一擊不中,前方仍有兩道埋伏,也不知是不是還有竄匪。”

  “那寨中除卻劫道,也有另外事情做——我二人送了他幾個同伙下獄,他們追得上來,多半也有心捉殺我們滅口,如若陳姑娘一路同行,路上遇得匪徒,若有什么意外,我同二哥不敢作保,如此,可否?”

  陳芷蕙聽得這一二三四點,簡直一項比一項可怕,雖覺得趙明枝不過是唬人,決不至于如此,但又實在發怵。

  她本來才遭大難,就已經十分害怕了,正恨不得時時同祖母待在一處,或是有多些壯勇在一旁護衛,一聞得前方多半還有許多劫匪,甚至那劫匪還有沖著這一對男女去的,哪里還有半分心思。

  而陳老夫人聽得這話,也自色變,失聲道:“他們……當真自許州時便跟上了??”

  趙明枝點頭道:“老夫人家中護衛不少,他們本欲等到襄陽地界再動手,后來因故推遲,只好延到現在。”

  復又問道:“如此,陳姑娘怎的想?老夫人意下如何?”

  再道:“如若愿意,不如先寫自諾書,我再牽馬過來,陳姑娘一人三馬,先打個來回,跑上一盞茶功夫?若是妥了,我再去問——只這不過問話而已,究竟能不能同行,還要二哥來定主意。”

  已然這許多麻煩事,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可也竟只是得個去問話的機會而已!

  陳芷蕙后退兩步,勉強一笑,道:“眼下便要試馬么?不是說前頭有賊匪?”

  趙明枝正要點頭,忽聽得遠處一陣雜亂馬蹄聲,像是群馬急速奔來,再無暇顧及此處,卻是連忙疾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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