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珠柔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啰嗦
  趙明枝心知成見一時難消,但今后時日還長,按著方才說法,呂賢章領差北上協助督守京師,而裴雍也暫守京師,二人往來相交機會,只會多,不會少。

  兩邊只要求同存異,其余都可以暫且擱置,不過此時畢竟初識,若生嫌隙,實在不好。

  她想了想,以掌作引虛向呂賢章,對著裴雍輕聲介紹道:“此為朝中吏部侍郎兼侍講、兼給事中,權參知政事呂賢章呂官人……”

  說裴雍時,趙明枝只簡單一句提帶,提到呂賢章時,卻把他本官、差遣、寄祿官等,一應鋪陳出來,實在是心知前者對后者而言,雖然僥幸踩著時勢儕身兩府,實際不過朝中名望尚淺的新進,而裴雍多年聲名赫赫,朝野上下實在罕有不知其名的。

  她做了引薦后,兩邊反應不一。

  裴雍鎮定自若,手中仍舊執棍站立一旁,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一名尋常護衛。

  呂賢章卻如芒在背,時不時抬頭去看裴雍,似乎對他所站位置仍有不滿,只是見趙明枝沒有半點計較的意思,幾回想要說話,還是把語句咽了回去。

  趙明枝只做不見,接回先前道:“錢惟伍既逃,誰人去接他手中兵權。”

  呂賢章猶豫一下,到底還是道:“此人究竟執掌禁軍多年,又距離蔡州太近,不好壓得太甚,若是將其逼得反了,倒成掣肘,難當權衡……”

  他說到此處,忍不住又看裴雍一眼,急又收回視線,盯于足前地面,雖未明說,那“難當權衡”二字,顯見權的便是面前人。

  “按孫平章的意思,不如先將錢惟伍暫放一旁,或可先置于潁州,如此,既不會離蔡州太近,狄賊南下時還能擋一擋……”

  “張樞密則是奏請從蔡州另選將領前往交接,只說不能聽之任之,否則后患無窮,但也沒有找出合適人選,又怕新將到了地方,一被錢惟伍差使手下排擠,二難以指揮軍士……”

  “下官來得匆忙,此事又是才得的消息,及至出發,朝中也未商議出個結果。”

  趙明枝聽得直皺眉,一算日子,應當距離那錢惟伍意外身死之日不遠,其人一死,手下或四下逃逸,或各自割據,若不能及時收攏,必定生亂。

  她對軍事實在所知不多,心中自然沒有成算,卻懂得對口事要去尋對口人,轉頭去看裴雍,本來一句“二哥”就要脫口而出,醒起來還有呂賢章在此,話到嘴邊,又改口叫道:“不知節度……”

  裴雍眼見趙明枝看來,也不用她發問便道:“殿下若要尋人去接手,其實也不難——錢惟伍麾下有兩名裨將,一為滁州宋景壬,二為宣州彭絳,前者礙于出身難以報功,后者年資較淺,又性格剛犟,兩人官職被壓久矣,又少得嘉獎,雖有瑕疵,卻在禁軍中素有威望。”

  又道:“若是陛下肯做簡拔,既能安撫禁軍,不叫其中自起兵變,亦能分而拆之,以弱錢惟伍之勢。”

  呂賢章急道:“以禁軍之重,怎能隨意簡拔用人?況且這二人既然已是跟著錢惟伍南逃,要是不去處置,反而重用,如此行賞行罰,哪有公平可言?”

  他越說越急,到得最后,竟是追問一句,道:“敢問節度,當真以此做尺,將來怎好叫將士用命?!”

  裴雍并不與之爭執,只漫聲回道:“原來參政也知賞罰不公,不好叫將士用命。”

  雖只簡單一句,得他身份,呂賢章卻自生聯想,憶起裴雍從前戍守鳳翔、臨洮,多番立功,朝中只有挑剔,少有嘉獎,原還拿幾個虛銜打發,后頭索性隨意挑些毛病出來,用那功過相抵說法敷衍過去。

  至于西北用人,更是報十個否八個。

  他到底是個真新進,比之兩府中那些老于政事的,另有夏州那些從前的“中流砥柱”,還是少了許多層厚顏,更無足夠理不直氣也壯,頓時就泄了氣,不敢再追著這一點不放。

  然而這般提議,呂賢章打心眼里不同意,只裴雍提到的宋、彭二人,他俱無了解,即便想要反對都無從話起,過了好一會,才退讓道:“雖如此,若依節度說法,此二人既在錢惟伍麾下多年,如何能信?要是他們上下沆瀣一氣……”

  裴雍只道:“先做交接,再做拆分,舌頭牙齒還有打架的時候,一旦手下分到兵權,以錢惟伍素來行事,不用旁人設法,自己就能把舊人逼開。”

  “至于所謂處置——不是可以戴罪立功么?難道朝中只能以功抵過,不能將功贖罪?”

  呂賢章問一句,裴雍答一句,句句都回得毫無肝火氣,卻把前者堵得無路可退,只好又認道:“雖如此,恐怕無人敢為那二將做舉薦……”

  裴雍微微一笑,看向趙明枝道:“我倒可以為之,卻不知殿下以為如何?”

  然而他話音才落,不等趙明枝答話,眼見對面呂賢章面色微變,復又補了一句,道:“不過論及行事之法,舉薦之事,楊廷楊中丞當有成算,只是怕人議論,才不好過早請奏罷了,想必等見得事急,便會有所表示,未必有我出聲機會。”

  呂賢章嘴角一抽,雖然沒有再說話,可看那表情,明顯是不信居多,忍了一會,還是沒忍住,道:“那下官便發急腳替去往朝中,催問結果,再等楊中丞舉薦信?”

  語氣之中,頗有幾分諷刺意味。

  裴雍沒有再接話,只自低眸,去看趙明枝頭上簡單團的發髻,其中青絲如墨,自帶微微光澤。

  他不去理會,屋中又安靜,反叫呂賢章自覺方才言語中透著心胸狹窄,一時尷尬握拳自立,無話可說起來。

  趙明枝思忖片刻,終于抬頭道:“未必來得及等朝中書詔,若能尋到宋、彭二人,不如先做說服,使之將禁軍收攏起來。”

  她既知錢惟伍下場,自然要行在前面,不能事到臨頭才抱佛腳,否則晚矣。

  呂賢章道:“先不說能否尋到,便尋到了,沒有詔書在手,空口白牙,對方未必肯做聽信。”

  趙明枝轉頭去看身側裴雍,輕聲道:“雖無詔書在手,卻有人在,節度……”

  本就是主動提議之事,況且她既開口,裴雍又怎會拒絕,只應聲道:“全聽殿下安排。”

  趙明枝道:“有勞節度了,若是二將不敢先信……”

  她沉吟片刻,轉向呂賢章,問道:“不知我那儀仗此時在何處?”

  呂賢章心中隱約有所猜測,雖不贊同,也只能回道:“下官先行趕來接應,殿下儀仗人多物雜,可能還要一二日路程。”

  趙明枝便道:“我既在此,請參政也學那錢惟伍行事,大張旗鼓,喧嘩公主儀仗速速前來,使一路行人、過客盡知,若有需要,也可使那宋、彭二人來此——想來以我姓名,所說所諾,還能做一二用處。”

  呂賢章欲要反對,也知這做法其實可行,只是有些危險,因怕自己左聲太多,引來趙明枝不滿,抬頭看裴雍沒有作聲,心中生氣,卻也只好把話也憋了回去。

  他老實領了命,又不肯走,在門口等了一等,不見裴雍動作,只好回頭道:“節度,還請借一步說話。”

  趙明枝知道儀仗所在距此不過兩日,已是從袖中藥瓶中取了丸藥出來,才用茶水送服一丸,聽得呂賢章說話,正覺奇怪,身后裴雍已經放了手中鐵棍,抬步而出,直走幾步,又做轉頭,低聲同她道:“啰嗦這許久,菜都涼了,你莫要著急吃,叫人熱了再說。”

  語畢,也不停留,跟著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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