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她嗎？”許杰輕聲問道。
“恨。”
林芊芊輕輕點頭，回答毫不猶豫。
但許杰卻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到那種深入骨髓的恨意。
這讓他非常奇怪。
“但我不想她去坐牢。”
說著，林芊芊的淚水再也止不住，順著清秀的臉頰滑落下來。
“以前爸爸還在的時候，他總會護著我。”
“他總會把我抱在懷里，摸著我的頭安慰我。”
“他總是輕聲地跟我說。”
“媽媽在生我的時候大出血，差點難產死掉。”
“好不容易搶救回來之后，又得了嚴重的產后抑郁癥。”
“他總是告訴我，媽媽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恨她，恨她打我。”
“但是那些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來我家，要把她帶走的時候，我跪在地上求他們不要帶走我的媽媽。”
“我已經沒有爸爸了，我不想再失去媽媽！”
林芊芊的聲音不大，卻如同一柄重錘一般，一下一下敲擊在許杰的心上。
她滿是淚水的臉上，只有掙扎與痛苦。
外人只知道，林芊芊的媽媽經常打罵她。
但很少有人知道這些背后的故事。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萬事萬物，皆有因果。
難產、產后抑郁、性情大變。
林芊芊的媽媽生她的時候，也只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女性。
她也是第一次為人父母。
自身的遭遇，讓她的生理和心理，都出現了嚴重的問題。
而這些問題，又因為沒有得到及時和有效的解決。
最終，釀成如今的苦果。
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林芊芊的復雜心境。
許杰不行。
譚世宇也不行。
她所遭受的一切苦難，或許這世間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會遇到。
共情能力再強的人，也做不到完全的感同身受！
龍國數千年的文化傳承之中，孝悌，一直被認為是做人、做事的根本。
像林芊芊這樣的，有人會稱之為“愚孝”。
哪怕自己遍體鱗傷，她也從不曾走向極端。
這樣的行為，在許多人的眼中，是愚蠢的，是自找的，是不可理喻的。
但，細究前因后果。
她林芊芊，何錯之有？
何錯之有啊！
許杰沉默片刻，嘆了口氣說道：
“但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
“你總要勇敢地面對和解決。”
一想到她那傷痕累累的手臂，許杰剛剛升起的一點惻隱之心，又一下子消散。
在他看來，不管怎么說，這鍋，不該林芊芊來背。
但，如今十多年過去了。
林芊芊的媽媽，性情大變，早就是木已成舟的事實。
如果當初產后不久，及時地找心理醫生疏導，說不定就不會造成如今的悲慘局面。
但這世間，又哪里有“如果”？！
事已至此，只有積極地面對和解決，才是許杰認為應該做的事情。
她不應該再受到這樣身體與心理的雙重折磨。
原本許杰的想法，便是幫林芊芊找最厲害的律師，將她的未成年人監護權，從她的媽媽手上轉移到當地居委或其他民政部門。
如果這些地方都推諉不接，許杰甚至想過將她的監護權轉到自己的父母名下。
就當他許杰多了個妹妹好了。
可惜，許杰不知道，這在法律上是不允許的。
他只是個體育老師，目前的他，對法律的熟悉程度，也只是一般大眾的水平。
法理與情理，在很多時候，是沒有辦法協調統一的！
林芊芊這件事，如果真狠下心走法律途徑。
她的媽媽必然會受到法律的嚴懲。
所有外人，包括許杰、譚世宇在內，都會拍手稱快。
但林芊芊呢？
那些外人，會在意她的心情嗎？
人心都是復雜的。
既然林芊芊作為當事人，并沒有下定決心要跟她的媽媽徹底決裂，脫離母女關系。
那許杰即使再想幫她，也無從下手。
她已經失去了爸爸，不想再失去媽媽。
林芊芊的這種掙扎與猶豫，即使她說與人聽，又有幾人能夠理解？
“許老師，謝謝你。”
林芊芊一邊抽泣，一邊回道：“很多時候，我也想鼓起勇氣，逃離現在的生活。”
“但除了被媽媽打，譚世宇、沈曼穎、袁姍姍……還有許老師，你們都對我很好。”
“我……我不想離開這里。”
沈曼穎和袁姍姍，作為林芊芊的室友，肯定是偶然見過她身上的傷痕的。
許杰從她的話里才知道，周圍的室友、同學，對她多有照顧。
這種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復雜心境，或許也成了左右林芊芊最終決定的干擾項。
她是不幸的，但不幸的同時，她又是幸運的。
無論是她過世的父親，還是譚世宇、沈曼穎、袁姍姍、許杰，甚至是其他照顧過、幫助過她的人，都讓她看到了世間的美好。
許杰知道，或許，這就是她沒有走向極端的原因之一吧！
他嘆了一口氣。
林芊芊的意思他明白了。
她的做法，沒什么錯。
許杰尊重她的選擇。
但這件事，只能從長計議了！
……
時間過得很快。
中午的午休時間，許杰也就跟李睿、韓曉晨、林芊芊三個人做了深入的交流。
隨著上課鈴聲響起，許杰又開始了下午的授課。
下午第三節課下課之前，他又點了十名同學，放任他們晚自習的時候出去玩。
“蕪湖！起飛！”
坐在許杰手頭下的吳峰興奮地叫喊。
他就是晚自習出去玩的十人之一。
許杰對于他的選擇，也很意外。
這小子這次數學考得非常好，獲得了數學單科進步前十獎。
以他的天賦，這成績倒是在許杰的預料之中。
讓許杰意外的，是他沒有選擇向許杰提要求，而是選擇了出去浪！
原本許杰還想著了解了解他跟家里的情況呢。
現在看來，這小子是真的豁達啊。
說的通俗一點，就是心大！
“咳咳。”
許杰輕咳兩聲。
現在還沒有下課，也就這小子敢這么明目張膽地叫喚了。
下午出去玩的十個人，劉鵬、王思遠、石云峰他們，基本都是走讀生。
而晚自習的這一批，則是以吳峰為首的住校生為主。
許杰之所以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考慮。
如果晚自習的時候，讓劉鵬他們這些走讀生出去。
那等到了晚自習結束，放學的時候，接他們的家長發現他們不是從學校大門出來，而是從對面的金雅學府出來，那不就完犢子了嘛！
現在，無論是李浩、李虎他們，還是楚瀟然、劉鵬他們，都還沒有跟他們父母叫板的資格和資本。
他們在各自發展自身喜好這件事，還是他們跟許杰之間的小秘密。
只有當他們逐漸地成長起來之后，在各自的領域擁有了足夠出色的成績。
到了那個時候，他們的腰板，才能夠硬的起來。
到了那個時候，才是許杰和他們一起，跟他們父母攤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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