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步劍庭 > 卷九 第八十九章 王途亡途(七)
    那一年,紀鳳鳴十五歲,而他的性命也差點終結在十五歲,如果不是遇到他之后那位至交好友。

    那天是滿月,十五歲的紀鳳鳴只身奔逃在月色下的荒野中,彼時的他面容尚顯稚嫩,修為更未大成,一身卻已披了數道劍傷,鮮血淋漓,頗為狼狽,似在躲避敵人。

    因為失血,他的體力加速流失,紀鳳鳴急需補充水分,恰見前頭林中,有一個狩獵人的小棚屋,紀鳳鳴不待多想,直進入棚內,只見內中并無人影。

    紀鳳鳴此時已因缺水已有暈眩之感,也顧不得其他,掏出一些銀錢置于桌上,便找出茶壺欲飲,但舉起茶壺到嘴邊,卻發現內中一滴水也沒有,又再尋水缸,揭開蓋子才發現水缸也已見底。

    “要水沒有,酒那里還有一壇,你搬來分我一半。”此時,一個聲音從身旁想起,紀鳳鳴猛然一驚,因身上傷勢,他竟未發現角落的稻草堆內還躺著一人。那人是年歲與他差不多的少年,眉目清朗,頗為俊逸,但此時面色卻白里透青,竟似病態。

    紀鳳鳴心生戒備,但知道追尋他的對頭中絕無這少年,而這少年若有敵意,也不可能在有傷時這么與他說話。

    紀鳳鳴已口渴難耐,只把心一橫,順著那少年眼神示意的地方,在床下隱秘處找到一壇酒,他拍開酒壇便飲,但很快又被嗆得吐出。

    “浪費!這么大第一次喝酒啊?”那少年見狀,一臉不可思議。

    “酒亂心性,于道無益。”紀鳳鳴喘平氣后,平靜道。

    “糟蹋了,不喝給我!”少年好似在為那壇酒憤憤不平,紀鳳鳴卻不理他,只小口小口抿著酒,覺得水分補充已足后,才拿著酒壇到稻草堆旁遞給那少年。

    可那少年卻不接,只道:“喂一下,勞駕。”說著,竟大喇喇的張開嘴。

    這等懶散姿態,不禁令紀鳳鳴暗氣,但這酒畢竟是在那少年指點下找到,便強忍下不快,他站著不動,卻將酒水傾倒一線,落在少年口中。

    “好酒!”那少年贊了一聲,隨后喉結滾動,竟將也不換氣,一口就將壇中的酒盡數飲下,隨后,酒氣從化作霧態從他體內噴涌而出,激得身上茅草飛舞,紀鳳鳴這才注意到,少年身體上竟覆著一層冰霜,此時才隨著酒氣慢慢消融……

    原來是受了寒傷……紀鳳鳴推測,此少年應是受傷之后,躲在稻草堆里取暖,卻發現寒氣難驅,反令他軀體凍結,還在自己意外到來,灌了他半壇酒,才助他借酒運功驅寒,而他身上的傷勢……

    “五行異魔中水魔的‘覆冰寒流’?”紀鳳鳴開口問道。

    “有眼光,不過現在是四行異魔了,他們奸辱婦女,被我遇上,我中了水魔一招,不過還了他一劍,我活他死,不虧!”少年驅盡寒傷坐起身子,見他背后負著一柄沾血寶劍,面上帶著得色,似對殺了五行異魔其中一人,還能他們手中逃出這事頗為自得。

    但,紀鳳鳴卻道:“五行異魔,司天臺懸賞榜上有名的邪修,五人同氣連枝,共修五行術法,但雖成于五行,卻也囿于五行,不通三才四象六合八卦之變,破之不難。”

    那少年面上得色僵住,隨即冷笑道:“哦?口氣挺大,但不知你是怎么傷在詭劍七煞的劍下的?”

    紀鳳鳴心頭一驚,詫異那少年竟從他身上的劍傷,看出傷他者是誰。但隨即輕搖手中折扇道:“詭劍七煞,曾屠滅自家師門,投靠人間道的敗類,與我狹路相逢,自不能置之不理,如今七煞已除其二,帶我再養好傷勢,定讓他們徹底除名。”

    可那少年卻道:“詭劍七煞,劍走偏鋒,卻是詭變有余,實招不行。我曾與他們交過手,那次算他們逃得快,你將他們行蹤告知我,你受傷之仇,我替你報了。”

    少年說罷拍著胸脯,一副大包大攬的樣子,卻又讓紀鳳鳴不悅,心里暗道:“我敢點評五行異魔術法,自是因為他們曾敗給過我,而你連五行異魔都斗不過,如何敵得過敢追殺我的詭劍七煞?”

    紀鳳鳴只道他胡吹大氣,當下也不想再理他,只閉目調息。

    可沒一會,卻聞喧嘩聲從外面月色中傳來,“老大,看,這邊有血跡,那小子定在附近。”

    紀鳳鳴閉上的眼立時睜開,只當是詭劍七煞追來了,而那少年似笑非笑道:“你的麻煩來了,撐不住時盡管吆喝一聲,我幫你擺平。”

    看腳步聲漸近,紀鳳鳴從屋內看去,來者卻不是詭劍七煞,而是四個身穿異服,怪形怪狀之人——

    “五行……啊不,四行異魔?你怎么把他們引來了,這四個蠢貨,我受得是內傷,這蠢貨們追蹤什么血跡!”那少年瞪像紀鳳鳴,一副“我被你連累了”的表情,但眼看四行異魔越來越近,終是狠狠抓了抓頭發,對紀鳳鳴道:“這四個家伙見人就殺,既然是找我,我擋下他們,你趕緊逃吧。”

    說罷,提劍縱身出屋,揚聲道:“小爺在這,四個丑八怪,來小爺劍下領死!”

    “好個小崽子,果然在這,快給我三弟償命來!”屋外,四行異魔見到那少年,怒聲大罵同時,已圍攻而上。

    那少年寒毒方驅,內息未復,在四行異魔圍攻下,幾招之內便已落下風。

    因自己的血跡,連累那少年被跟著血跡而來的四行異魔誤打誤撞找到,紀鳳鳴本已心有愧疚,可那少年卻不愿連累他,反而讓他逃走,可見也是有俠義心之人,紀鳳鳴雖不喜那少年的胡吹大氣,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正要上前幫忙。

    忽聞又一陣聲音傳來,“大師哥,看,那邊有打斗,嗯?那個年輕人,是咱們追的那小子嗎?”

    “看清楚了,當然不是,殺了四師弟五師弟的那小子是用術法,這個用的是劍。哦?那幾個好像是五行異魔?”

    “五行異魔與咱們有交易,大師哥,咱們要不要先幫忙,趁機賣他們個好?”

    紀鳳鳴循聲從屋內中看去,便見不遠處的月色下,又現出五道身影,正是追殺他的詭劍五煞,聽聞他們要幫著誅殺那少年,紀鳳鳴怎能讓那少年再被自己牽連,當下亦從屋中遁出,擋在詭劍五煞之前,傲骨凌然道:“你們要找的人,是我!”

    “嗯?原來你在這,竟然自己送上了受死,四師弟五師弟的血仇,要你碎尸萬段才能還!”仇人見面,詭劍五煞各個眼紅,出劍向紀鳳鳴殺去。

    紀鳳鳴一身劍傷本就拜他們所賜,如今失血過多,劍傷未復,如何和他們對手,只覺對方劍路詭異,身法變幻莫測,防不勝防之下,竟又再添了幾道新創。

    頭暈目眩之際,忽聽到那少年聲音從身后傳來,“詭劍七煞的劍有虛實,步法卻沒有,別盯著他們劍,看腳步!”

    紀鳳鳴側目,見那少年已被四行異魔的術法擊退到他身邊,可即便那少年被擊得口角嘔紅,竟還不忘指點 不忘指點他,這好為人師的毛病,當真讓紀鳳鳴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回報道:“五行異魔既只剩其四,連五行變化都難以維持,已無水生木,這便是破綻!”

    紀鳳鳴一分心,手臂又被刮出一道劍痕,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態,真聽從那少年的話語盯視詭劍七煞腳步,可視線下移瞬間,立時又再中劍。

    “我讓你別死盯著劍,不是讓你不看,哎呀,也不是讓你全看,去感受他們劍意,劍意懂不?”而中劍同時,耳邊又傳來那少年聒噪話語。

    可那少年情況并不比他好,頭發都已經被火魔燎燒點著,燙得哇哇亂叫,紀鳳鳴隨即冷聲回道:“別管火魔,火魔之威是借木魔之勢,先破木魔!”

    “看腳步,出劍要腳步配合,這劍是實的,快躲開!”

    “金魔來掩護,正好以火克金,借力破力,逼退金魔!”

    “跟不上他們腳步,那便改變自己腳步啊,不是和他們比快,是預測啊!”

    “不是讓你和火魔硬拼,別做多余消耗,關鍵是始終木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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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步腳步腳步!”

    “木魔木魔木魔!”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彼此被吵得頭大,受創卻越來越多,終于火氣積攢到極限,同時喝了一聲:

    “你行你上啊!”

    可話說出口,二人眼睛又同時一亮。

    我上我真行!

    紀鳳鳴隨即轉身,折扇一張,催動先天八卦術法,道道術力襲向四行異魔。

    而與此同時,紀鳳鳴感覺一陣劍光暴起,擦著他耳朵掠過,隨著“叮叮叮叮叮!”的五聲交擊聲,那少年竟真將詭劍五煞襲來的劍盡數擋下。

    “是你,那個萬象天宮的小子!”紀鳳鳴回身,被擊退的四行異魔才今夜首次看清他樣貌,皆是驚呼出聲。

    “正是紀鳳鳴!”紀鳳鳴先前敗過五行異魔,可不是虛話,回應之間,術力再催

    而他背后,亦傳來詭劍五煞的驚呼聲,“你是上次那個用劍的家伙!”

    “正是小爺,希望這次你們逃得夠快!”這是那少年的聲音,他竟也沒胡吹大氣。

    而紀鳳鳴與那少年眼神一交匯,各自在對方眼中看出自信神采,亦是同時道:

    “我教你!”

    “學著點!”

    -=

    片刻過后,紀鳳鳴和那少年依背而坐,各自喘息,而他們身邊,環繞這九具尸體。

    詭劍不管七煞還是五煞,無論五行異魔或是四行異魔,今夜,詭劍盡折,異魔除名。

    “來,喝口,殺人后,能幫著平復心情。”一個葫蘆從紀鳳鳴背后遞來。

    紀鳳鳴接過,拔開葫蘆蓋,眉頭又是一皺,“酒?你剛才還裝葫蘆里了?”他便說方才在屋內閉目療傷時。怎聽到淅淅索索的水聲,竟是那少年裝酒。

    “你都付錢了,不裝白不裝,不喝還我.”少年又將手伸來要討。

    紀鳳鳴卻仰頭灌了一口,不知是因再度失血后補充了水分,還是真如少年所說,殺人后喝酒能平復心情,紀鳳鳴這次竟真覺得酒水滋味不壞,而后又將酒遞回,同時道:“對不起。”

    “哦?”少年不知他為何道歉。

    “能殺詭劍五煞,你的劍法卻是非凡,同齡之中,我見所未見,方才是我小看你了。”

    “彼此彼此,我也從未見過有人在你這般年歲,就將術法使用到這般境地,方才聽他們叫你紀鳳鳴吧,這名字我記下了,一起打過架,以后咱們就是朋友!”那少年飲了一口,又將酒壺遞來。

    紀鳳鳴接過同時,道:“那你呢,你怎么稱呼?”

    “我叫……嗯……我叫龍軒子。”

    “現編的?”紀鳳鳴當場戳穿,卻并不在意道:“不能如實相告,可是有難言之隱?”

    “唉,師父管得嚴,我這次是偷跑出來的,用真名怕他知道。”少年無奈嘆了一聲,又雙眼放光道:“而且我很看重我的名號,要真正能名動天下時,我才會用我的真名。”

    紀鳳鳴道:“連真名都不相告,這般欺騙,能算是朋友嗎?”

    “欸~交朋友,重要的是交心,名字不重要。”少年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大不了我答應你,現在騙一騙,等我用了真名和你結交后,就決不再騙你!”

    “決不?”

    “決不!”

    “那以酒為證!”紀鳳鳴又飲了一口酒,將酒壺遞回。

    “以月為憑!”少年結果酒壺,高舉向天,敬明月一輪。

    而月色無言曠照,將月光下,尸骸中,背身飲酒的兩道年輕身影映照為永恒。

    -=

    天上,明月一如當年,猶映今朝,曾經背身相依的少年,而今卻相對而立。

    竹濤颯颯中,紀鳳鳴仰頭望月,他壓抑的聲音藏不住被背叛的悲憤:“當年就是在這片月色下,你向我許諾,你用真名與我結交后,就決不再相騙,沒想到,慕紫軒,到頭來反是你用這真名,騙我最深!”

    “決不?哈哈哈!”傷痕累累的慕紫軒仰天大笑,明月如霜,映得一身悲涼道,“人生無常,世情難料,誰也不知下一瞬會有什么人間風雪襲身,當年的我,到底是多幼稚,才能輕易許諾出‘決不’?如今的你,又幾時天真到,仍會輕易相信我許諾的‘決不’?”

    “是啊,曾經我以為,同樣月色之下,有酒,我可以與你共飲,有敵人,我可以將并肩。可曾想,月會缺,酒會盡,而你我——也會有為敵的那日!”紀鳳鳴揮袖轉身,震得周遭竹林搖擺,目光不再望著遙不可及的舊時月,而是透過紛飛竹葉,逼視眼前最陌生的故人。

    “戰吧!”慕紫軒止住悲戚的狂笑,他雙目哀沉,黑發卻被充盈的氣機激得飛舞,“何必再緬懷回不去的曾經,卻是,我不能給你承諾過的‘決不’,但至少,能給你承諾這已久的一戰。你說過的,道扇劍冠之徒,總該見個高下!”

    “并世龍鳳,亦要一較生死!”紀鳳鳴張開折扇,默契的接續道,眼中已再無追憶之色,唯有——絕殺之心。

    下一瞬,兩股驚世駭俗的氣勁同時綻放,月光失色下,是一場不容并世的龍鳳終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