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焱朝實行鞫讞分司制度,比如在州這一級,審問由獄司負責,判刑由法司負責,通判負總責,知州聯署簽名后生效。
獄司的主官是司理參軍,望著臺下烏壓壓的苦主,心里頭也有點發慌。
他抬起屁股,對東邊坐著的韓藻和呂方施禮,然后坐端身子,神色微凜,道:“帶人犯!”
先審的是徐昀狀告王旦案。
王旦臉色灰白,渾然沒有之前的囂張氣焰,面對聞訊,沒有絲毫狡辯,將所有指控全部認下,但問及馮生質庫時,卻推的干干凈凈。
“小的跟馮生質庫沒有關系,純粹是借質庫的名頭來嚇唬對方,訛詐一些錢財,讓他們吃了虧還不敢報復……”
“也就是說,對你的所作所為,馮生質庫并不知情?”
“不知情。”
司理參軍問完王旦,看向徐昀,道:“王旦與你交易期間,可曾有任何馮生質庫的人出現?”
徐昀猜到必定是有衙役跟王旦通風報信,讓他認下全部罪名,現在糾結這些衙門里的壞風氣沒什么用處,坦率回道:“沒有!”
“如此,本司認為,王旦以擔任田宅房牙之便,偽造真假兩分書契,蓄謀訛詐徐昀等人,現供認不諱,移交法司定讞。爾等可有異議?”
王旦垂頭喪氣,道:“小人沒有異議。”
徐昀道:“在下有異議!”
司理參軍道:“講。”
“馮生質庫既然能被王旦這樣的賊子拿來恐嚇我等良民,足見在溫州惡跡昭彰,兇名在外。如果雙方毫無關系,王旦區區房牙,又怎么有膽子借用質庫的名頭呢?他就不怕東窗事發,被質庫追究?”
司理參軍皺眉,道:“你這只是猜想,可有實證?”
“暫無實證。但這番推理,合乎邏輯……”
“沒有實證的話,今后在本司面前不得提起。”司理參軍斥道:“朝廷鞫讞,首重證據,次看口供。若證據齊全,拿不到口供也可定罪。些許推理,做不得用。”
“那敢問參軍,若后續有案子證實,王旦跟馮生質庫確有聯系,可否翻異別勘,重審此案?”
“那是自然!”
徐昀轉身指著堂下,道:“那位孫娘子狀告王旦勾結馮生質庫,騙光了家里的田宅,并將她丈夫送到不知什么地方做苦工來還債。孫娘子可以證實,曾有質庫的管事和王旦同時出現在她家……如此,王旦方才說跟馮生質庫毫無關系,純屬狡辯……”
司理參軍盯著徐昀,露出不善的神色,可顧忌旁邊的韓藻,不敢表現的太過,道:“該審誰,如何審,由本司決斷,豈容你一個苦主指手畫腳?念爾初犯,這次不予追究,下不為例!”
韓藻哼了一聲,道:“呂大人,你我既然列席旁聽,對案件審理有沒有建議權?”
呂方算是看明白了,韓藻這是豁出去了要為徐昀出頭,這個節骨眼犯不著碰他的霉頭,笑道:“大人是上官,指點審案是應該的……”
司理參軍也無奈站起,道:“請大人指點。”
韓藻道:“我以為徐昀的話很有道理,前后兩案,明顯關聯,且可互為佐證。參軍如果覺得哪里不對,何不指出來,讓我和知州一道參詳參詳?”
司理參軍啞口無言。
事出緊急,他被馮西亭推出來接手審案,根本沒來得及仔細看看卷宗。
幾十名苦主,怎么看的過來?
此時真的找不出合適的理由來反駁,因為徐昀的話確實很有道理。
所以,只能用官威強行壓制。
可這招對付普通人有用,對付有靠山的,比如虎視眈眈的韓藻,被當眾打臉,也在情理之中。
“帶孫婦!”
司理參軍一拍驚堂木,道:“孫婦,你狀告房牙王旦和馮生質庫管事勾結,侵吞你家田宅,且綁架你丈夫,現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是也不是?”
“是!”
“可有實證?”
司理參軍眼神如刀,冷冷道:“誣告反坐,杖責五十,想好了回答。”
兩排站班衙役都是跟著司理參軍天長日久的老皂隸,聽風就知是雨,立刻搗鼓起殺威棒,高呼:“威武!”
孫娘子雖有拼死的準備,可哪里見過這等場面,頓時嚇的六神無主,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徐昀道:“我為孫娘子代訟……”
司理參軍拒絕,道:“你是前案苦主,今兩案合并,不得代訟。”
話音未落,沈謙站了出來,道:“學生愿為孫娘子代訟。”
司理參軍猶豫了會,沈氏的面子,他不能不給,道:“準!”
沈謙將孫娘子的訴求一一說出,申請傳馮生質庫的東主馮承志和陰胡生到堂錄問。
司理參軍道:“孫婦提供的證物證詞,只提及王旦和質庫管事,跟其東主無關。此案,只需傳管事之人到堂即可,不許牽連。”
沈謙自幼被當成沈氏這一代的領軍人物,經義、詩詞、書畫、律法無不精通,他據理力爭,卻被司理參軍悉數駁回,無論如何,就是不肯傳馮、陰兩人到堂。
沈謙強忍怒意,看向徐昀。徐昀微微搖頭,示意他暫時放棄,便只好捏著鼻子認了。
等前去傳召的衙役回來,說那名管事前些時日因為犯錯被逐出質庫,可能回老家,也可能隨海商出海。
反正質庫那邊的意思是,現在找不到人,對孫娘子家的事概不知情,全是管事假借質庫名義,一人所為。
徐昀心里暗道:好家伙,開除臨時工這招都出來了,應付百姓,還真是古今如一。
這個案子,估計也只能審到這里了。
果然,司理參軍道:“既找不到管事,王旦又拒不承認合謀,孫婦的證物也有失偏頗,此案暫時擱置,等日后尋得管事,傳召到堂,再做審理。”
孫娘子匍匐于地,嚎啕大哭:“大人給民婦做主啊,大人……”
連續兩案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別說將馮承志和陰胡生定罪,就連傳召兩人到堂也做不到。
沈謙、馮玉樹等州學生的臉色有點不好看,可徐昀卻仿佛早有預料,絲毫不受影響,繼續推進第三案。
趙小娘子狀告父母被殺案。
這次由徐昀代訟。
趙小娘子親眼看到,馮承志帶著人夜里闖進家中,毆打其父致重傷,三日后嘔血而死。臨死前寫下血書一封,控訴馮生質庫的種種惡行。
其母前往州衙具狀以告,卻在傍晚回家的途中失蹤。等到天明后發現溺亡在河水里,有司以失足落水結案,沒了苦主,所告之事也不了了之。
趙小娘子聰慧機靈,見勢不妙,立刻藏了證據起來跑了,假扮成男孩混跡街頭,直到今日。
“大人,今有人證,趙小娘子親眼目睹馮承志行兇;有物證,趙父的血書里詳細描寫了陰胡生為吞并他的生意,聯合馮承志謀害他的全部經過。我請大人傳召,馮生質庫東主馮承志和陰胡生,到堂錄問!”
所有人的眼睛齊刷刷的盯著司理參軍,包括韓藻和呂方。
司理參軍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目光如炬,那一雙雙眼睛如同黑暗里燃起火堆,將他的后背炙烤出了層層不盡的汗滴。
“來呀,傳馮承志、陰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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