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前世未了 再起波瀾 七
    “那陳友諒又有什么理由殺我爺爺?”徐子東盯著遺體困惑道:“就為讓你我反目?就為找一個收拾你的理由?”

    姜浩言微微低頭,沒有回應。

    徐子東上前一步,離姜浩言只有半尺,再次問道:“有什么理由?”

    姜浩言還是不答,不愿抬頭。

    “哈哈哈……”僵持之際,突兀的笑聲響起,仰面朝天的姜城安放肆發笑。

    “咳咳……”大笑之后,急速的咳嗽聲伴隨著鮮血自他口中一同噴出。

    徐子東憤怒的轉過身,一步越到姜城安身前,一腳踩住胸口,喝道:“你笑什么?”

    胸口被踩,姜城安呼吸困難,胸部每一次起伏都伴隨著巨大的痛苦,他卻好似渾然不知,猶自笑道:“姜浩言不是不知,而是不敢說,因為他怕你問,因為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你。”

    腳下一松,徐子東轉頭迎上姜浩言躲閃的目光,低吼道:“為什么?”

    “哈哈哈。”呼吸痛快之后,笑聲更加尖利,姜城安狂笑道:“徐子東,你還想不明白?陳友諒做這些,要挑撥你們是一回事,找理由收拾姜浩言是一回事,但最主要的還是要做掉徐飛將。你爺爺影響太大了,大到不用虎符,不用陳友諒授意,就能調動兵馬。裴苳滸打穿天下城那一次,徐飛將明明沒有任何帶兵的資格,卻能指揮整個天下城的軍隊,換做是你,你怕不怕?”

    努力仰起頭,他又吼道:“你怕不怕我不知道,但姜浩言肯定怕,他不怕徐飛將,他怕你,哈哈哈,他怕你啊!”

    “閉嘴。”姜浩言神色一變,搶出兩步想要阻止姜城安繼續說下去,卻被徐子東一把拉住。

    “看。”姜城安笑意更濃,口水帶血四射,大笑道:“他在怕,你看到沒,他在怕,他怕有一天你也和你爺爺一樣,統兵不用虎符。徐子東,看看你爺爺,這就是你未來的出路,早晚有一天,他姜浩言也會像陳友諒對你爺爺一樣對你,也會找個理由收拾你。漢家高祖的齊王,李沉威的鄭王,哪一個不是功高蓋主不得善終。”

    “說完了?”徐子東面無表情道。

    笑意散去,姜城安不解的看著徐子東,明明是想挑撥他們的關系,卻發現徐子東好像一點都不為所動,平靜的有些異常。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想看得是這兩人反目,既然火候不夠,那就再添一把火:“徐子東,早晚有一天他姜浩言會殺你的,你真要等到那個時候再后悔?而今歷下城人馬不多,他姜浩言也站在你面前,殺了他,控制大齊,你自己做皇帝。殺了姜浩言,帶著你的人,帶出一票人馬,在這亂世為自己爭天下,總比為人賣命不得善終要好。”

    “想想看,自己做皇帝,自己君臨天下,不比什么都好?”姜城安不斷蠱惑道:“通州,虎牢,你的戰績人盡皆知。你有本事,有魄力,有的是人愿意跟著你。你還能請動謝不言楚東流這等高手,江湖人也對你另眼相看。你的崛起勢不可擋,與其等到那時姜浩言猜忌,為何不先下手為強?你覺得呢?”

    徐子東不言不語,神色沒有半點變化,似乎不為所動。

    姜浩言卻是臉色變幻,一會兒看看姜城安,一會兒偷眼看看徐子東。他本是想讓徐子東親手殺死仇人,消去心中仇恨,但現在他有些后悔沒有割去姜城安的舌頭,也沒想到他會說這種話。他甚至想讓時間倒回片刻,只帶著姜城安的尸體來見徐子東,這樣就不會有眼前這一幕。

    姜城安喜歡侄子的表情,也喜歡徐子東沉思的樣子,只要這兩人能反目,誰殺誰他都樂見其成。

    稍遠的地方,耳目遠勝常人的屈狐仝和謝燮將幾人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聽入耳中。

    在鎮南王府十多年,見慣人心險惡的屈狐仝暗暗握緊手中刀。

    這個動作落入謝燮眼中,她奇怪道:“屈師兄,怎么了?”

    小不二刀壓低聲音道:“我怕姜浩言會對少爺動手。”

    謝燮目光一冷:“為何?”

    “因為姜城安那番話。”屈狐仝捂著嘴,用最小的聲音道:“他表面是在勸少爺,其實是在逼姜浩言。一會兒說少爺有本事,一會兒說少爺能請來師傅和謝前輩那種高手,就是提醒姜浩言,少爺對他有威脅。”

    話說的這般明白,再不懂才是奇怪,俏臉冰寒,朱雀微鳴,謝燮冷道:“好陰險的人。”

    目光掃過姜城安,朱雀漸漸平靜,想起武當山與姜城安放對,那時他和煦如風,還會讓著江湖晚輩,冷意散去,謝燮嘆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屈狐仝點點頭:“仇恨能讓人轉性,也怪不得他,要怪就怪這人間亂象,也不知少爺在想什么。”

    在徐子東眼里,世界仿佛變得灰暗。漢家齊王,大新鄭王這兩人的事他都聽周武陵說過,說那齊王助漢家高祖擊敗強敵,登臨大統,最后卻被車裂而死。說那大新鄭王和李沉威是穿開襠褲結下的交情,卻在李沉威謀取天下之后身敗名裂,被安上謀反的名頭,滿門死絕。

    周武陵還說過,陳友諒是人間少有的在登上帝位之后沒有屠殺功臣的帝王,而今爺爺的遺體擺在眼前,這個說法不攻自破。

    仇恨突然變得不那么重要,徐子東開始考慮自己的未來。

    未來的某一天,假如姜浩言真的君臨天下,到那個時候,他與漢家高祖,李沉威,陳友諒會否不同,亦或是沒有不同。

    這些他都不知道,也吃不透姜浩言心中所想。

    是等到那一天再來知道答案,還是今天就把這答案扼殺,他也下不定決心。

    微微偏頭,徐子東溫柔道:“老姜,他說的對么?這是不是你不敢回答我的原因?”

    “應該是吧!”自問自答,徐子東又道:“我不太懂,我真的不懂,到底你們這些做皇帝的干嘛要為難做臣子的,人家幫你打天下,腦袋綁在褲腰帶上,今天死個兄弟,明天死個袍澤,好不容易打完仗,沒過幾天好日子,就被安上罪名整死。漢家齊王如此,大新鄭王如此,來日我徐子東是不是也要如此?”

    姜浩言搖搖頭:“冬瓜,事情并非過河拆橋那般簡單,你知道漢家高祖殺齊王,知道李沉威殺鄭王,但你可知他們為何要殺?”

    “為何?”

    姜浩言指指西南方道:“齊王墓就在歷下西南方,是以姜家以齊立國。那齊王與姜家祖上算是過命的交情,但漢家天子動手的時候,我姜家卻是第一個動手的。事后收尸,也是我姜家祖上一力操辦,這些事你可聽過?”

    徐子東同樣搖搖頭。

    姜浩言走向城墻,眺望西南方,若有所思道:“當年漢家高祖爭奪天下,齊王本是敵營之人,不得重用才轉投漢家。后來南征北戰,單以功勞算,他稱第二,無人敢居第一,的的確確的首功之臣。”

   ;   “只是后來他居功自傲,不把任何人包括漢家天子放在眼中。宮中宴席,他醉酒之后直指天子,質問天子若是沒有他,可能坐上龍位?私底下,他又對祖上放言,若有一日天子不稱他的心,就帶齊兵馬讓天下換一個皇帝。”

    姜浩言回過頭,笑問道:“冬瓜,這樣的人,你殺不殺?”

    “殺。”徐子東小聲回一句,又抬高聲音問道:“我爺爺也是這樣?”

    “我不知。”姜浩言緩步走回,蹲下身看著徐飛將:“我不知你爺爺做過什么,我只是想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對與錯根本就分出清楚。”

    抬起頭,姜浩言認真道:“冬瓜,來日你若助我奪得天下,我要有什么地方讓你不喜,你會不會帶齊兵馬讓天下換一個皇帝?”

    徐子東再次搖頭。

    “那你給我一個未來殺你的理由。”姜浩言起身,直面徐子東。

    徐子東用力晃晃腦袋,想要理清思路,明明此來是要問到底是誰派姜城安殺他爺爺,沒想到會牽扯這么多事,拐進這么多死胡同。

    頭痛欲裂,越理越亂。

    姜城安感受到徐子東的糾結,出聲道:“徐子東,此時不動手,你必然會后悔的,別看他說的冠冕堂皇,早晚有一天,你還是逃不過你爺爺的命運。人間帝皇絕容不下你這樣的臣子,除非你自己做皇帝。”

    聒噪,姜浩言心頭一冷,上前提起姜城安,這一次徐子東并沒有阻攔。

    單手遞過手腳盡廢的人,姜浩言道:“你這次來最要緊的事該是手刃仇人,未來的事你我兄弟二人怎么說都行,眼下,不如先報仇雪恨。”

    腦中雜亂的思緒一掃而空,徐子東伸手接過姜城安,對啊,本來就是來尋仇的,干嘛要想這些。

    姜浩言好心的拔出秋葉劍,反手遞給徐子東:“先報仇,我們慢慢說。”

    “好。”徐子東又伸手接過劍。

    一手拿劍,一手卡住姜城安的脖子,讓他懸在空中。

    本欲說話的姜城安兩肩亂動,身體不住搖晃,口中的話怎么也說不出來。

    仇人在手中,腦海里沒有其他雜念,只有爺爺死在眼前的畫面。

    右手一用勁,姜城安向城墻倒飛。

    后背重重撞在墻上,還沒開始下墜,緊隨而來的秋葉劍便刺穿他的胸口,又刺進他身后的城墻,將他釘在城墻上。

    生命力頑強的姜城安還沒斷氣,胸口在劍身上前后起伏,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每呼吸一次,都苦不堪言。

    姜城安無力抬頭,低著腦袋有氣無力道:“你一定……會……后悔…今日…沒有聽……我……的勸。”聲音不大,斷斷續續,一如姜城安那燭火一般搖曳的生命。

    徐子東飛身而起,一腳踹在劍柄上,劍柄沒入姜城安胸口,入注的鮮血自傷口激射而出。

    血水濺的徐子東滿腳都是,他卻毫不在意的收回腳,蹲下身子,右手托起姜城安的下巴,憤恨道:“真有那么一天,你也看不到,到時候我到地下再來跟你懺悔。現在,你先去地下在我爺爺面前跪著,要是你還能跪的話。”

    “哈哈。”姜城安無力一笑,顫聲道:“真的是……姜浩……言……要……殺你爺……爺,我沒有……騙……。”

    頭顱垂下,胸口停止起伏,人間再無一葉知秋。

    同殺死譚山岳一樣,明明大仇得報,徐子東還是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快感。

    轉過身,后背靠著城墻坐下,離姜城安不過一寸之遙。

    他有些厭倦這種你算計我,我算計你的生活,不想繼續在這沙場與廟堂里滾來滾去,還不如在那江湖里自由自在。

    江湖多好,不用費腦筋,不用見成千上萬的死人,不用擔心今日的弟兄明天就陰陽相隔,不用防著兄弟突然捅一刀。

    姜浩言緩步走來,看也不看二叔一眼,在徐子東對面坐下:“二叔說的話也不無道理,我的確有些怕你,這是實話。”

    徐子東仰著頭,半點回應的意思都沒有。

    “冬瓜,你兵敗御金之后,我本不打算再給你人馬,但后來我食言了,你可知道為什么?”姜浩言又道。

    “重要么?”徐子東擺正腦袋:“現在說這些有用么?”

    姜浩言自嘲一笑:“好像是沒什么用。”

    徐子東又仰起腦袋,半晌才道:“老姜,若是我不在軍中,你我兄弟會否如往日一般,我不用防著你,你也不用防著我。以后你打你的天下,我找個地方建個莊子,各不相干。等這人間亂世結束,你我要是還活著,沒準還能一起喝酒,吹牛。你覺得怎么樣?”

    姜浩言托著下巴:“這么年輕就想卸甲歸田?”

    “以前在徐家莊從來都沒有這么心累,也不會看到成千上萬的死人,那時候就該知足常樂,守著徐家莊過一輩子,也就不會有這么多事。”

    “那你也不會認識我們這些兄弟,不會見到你爺爺,更不會認識謝燮。”姜浩言朝謝燮所在的方向努努嘴。

    “說的也是,只當有得有失。不過老姜,我不想有那么一天和你刀劍相向,那樣我會難受。”

    “所以想逃?”

    徐子東苦笑不答。

    “你逃得了么?”姜浩言身體前傾,瞇著眼道:“唐永武,杜從文,徐飛將,你一走他們的仇誰來報?就算他們的仇你可以放下,那些跟著你的人又該如何?周武陵,屈狐仝,這些人身上不也一樣有血海深仇?還有陸道圣,閆振山,高順,還有朱壁川,麴義,這些跟過你的人,不管是死是活。”

    微微停頓,姜浩言長嘆道:“你對得起他們么?”

    聞聽此言,徐子東重新放平腦袋,雙腿不自覺的并攏收起,屈膝在胸前,雙目正視姜浩言,久久沒有出聲。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自己所要決定的原來不止是自己的命運,人生第一次升起身不由己的感覺。

    姜浩言坐直身子,寬慰道:“我知道你怕什么,二叔說的是有道理,但不代表沒有解決的辦法。你怕我過河拆橋,我怕你一朝得勢不把我放在眼中,可這些都不是沒辦法解決。你干嘛只想著要逃?”

    “你不怕我被姜城安說動,殺了你自己做皇帝?”佩刀出鞘,刀身指著姜浩言脖子,徐子東森然道。

    作者山蚯說:關于復雜,其實拿個小本子把人物關系一列,很簡單。名字各有不同,比《百年孤獨》好記的多,那里面一水的布恩迪亞,還有何塞阿爾卡蒂奧一二三四……。那是一個家族荒誕的孤獨,在亂倫中結束。這大概就是和爽文不同的地方。